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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四,《中国中医药报》8版(文化)以半版篇幅刊登了我为赵中振教授新书写的这篇书评,虽经编辑,但不失风貌。我这里刊登的,是全文。
与中振先生的交往,缘自几年前的一天,我忽然收到他一篇名为《腽肭脐溯源》的论文初稿,与我探讨其中有关与动物地理和分类方面的问题。我知道他是位年纪、阅历都比我高得多的长者,面对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但又有些顾虑。原因也很实在:所谓“腽肭脐”,一般非中药专业的人很少知道,它其实是指海豹、海狗等鳍足类动物的入药部位。目前,这些动物都收录在了《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附录中。我知道,凡涉及到野生动物利用的文章,特别容易引起争议和不必要的麻烦。但当我将这篇初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通读过后,一切顾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作者自己在刚刚结束的一次南极考察中取得了确切的研究素材,又通过进一步调查,弄清了目前国际药市上所流通的腽肭脐竟然源自西方国家在南半球大洋猎获的海兽,文中还对中国历代古籍中对这种药材的基源动物进行了考据,并在结尾处大声疾呼:人类应合理开发资源动物,以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由于我在近十年中,都在做有关于南极洲及其周边动物的研究,知道西方人一直视那里的海兽为可开发的毛皮资源,为此,1972年,《南极条约》协商国(1985年,我国也正式成为协商国)之间还通过了《南极海豹保护公约》,用以规定每年每种海兽的猎获量,以期使它们的数量既不至于过多,造成生态压力,也不至于过少而导致其灭绝,而那些皮草业的“下脚料”流入药材市场,自然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我当然愿意协助这样一位敢于直面事实正本清源的学者来完成这件有意义的工作。果然不出所料,这篇客观而专业的学术论文一经发表,一方面澄清了今天中医药界和国内制药企业所使用的药材并非我国近海出产的受保护动物;另一方面又有力地驳斥了那些国内外的极端环保主义者罔顾事实,恶意攻击中医药发展破坏环境、滥杀野生动物的不实言论。
有了共同的语言和兴趣,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中振先生不时把自己撰写的有关中医药的专业文章和流露着自然文化精神的科普作品寄给我看,通过阅读这些文章,我深深感到,他所治下的“中药学”并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那些“冷冰冰”的学问,即某些动物、植物和矿物的药用成分分析,而像是一首首内涵丰富、生动风趣,令人神清气爽的田园诗。我知道,科学知识能写得如此令人亲近和引人入胜,首先源自作者的博学,腹内空空者自然只能人云亦云,即使勉强撰文也如同白蜡一盘,而那些知识储备丰富的人,却能将学问融汇贯通,任意挥洒。其次,文字作品可以折射出作者的性情与癖好,只有对数千年中医药文化怀有一腔深切的热爱,才能做出积极、热情、感人至深的文字表达。
就像我眼前这一摞厚厚的四卷本精装彩印的《中振话纲目》,当翻看它的目录时,表面上只是一味一味的中药名;而当开始阅读里面的文字时,却像在与读者聊天儿;而当我一篇接一篇地读下去的时候,就像由一个博物馆的馆长兼讲解员,信马由缰地在馆舍里领着我把他所收藏的每一件艺术品都耐心细致地讲给我听;当我不知不觉,把这摞书悄悄读完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和作者已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了。
几年前,中振先生在报纸上向公众介绍中药龙涎香,我画这张插图,后也被他用在了书里
中振先生笔下的每一味中药,仿佛都是他周围那些最亲近的朋友,言谈中不仅呈现出各自的脾气性情,更多的是自己与这些朋友们相遇、相伴、相知的趣事轶闻,正是这些或长或短的故事,连缀起他精彩、丰富的人生历程。我觉得,像这样能让普通人如同读小说般轻松理解各种药材的功效、主治,还能旁学杂收地了解各种历史地理、民俗掌故等与之相关的小知识、小技巧,可真是高明的“科普”。而对于像我这样医科出身的自然科学工作者来说,通过读书,能弄清令自己困惑多年的问题,也是件令人称快的幸事!举个例子来说,我在南方的一些自然保护区考察的时候,曾听说某些种类的猴子(例如菲氏叶猴)由于其胆囊或消化道内有时会形成结石,而那些结石就是珍贵的药材——猴枣,因此那些猴子被人打到几近灭绝。近年来,大家都重视起了野生动物的保护,猎杀猴子的事件越来越少,可市场上的猴枣非但一点没少,反倒产量稳定,以此为主要成分的中成药也一直没有停产,这是怎么回事呢?中振先生就在书中为我解答了这个疑问。他在国内外各大药市上经过多方采访后得到确切的消息,目前市场上的猴枣,99%以上都来自印度中南部的泰伦加纳邦,而那里的猴枣似乎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于是,他和助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那个传说中出产猴枣的小村落。原来,那里地处印度的农牧混合区,当地人不但种植各种热带作物,还喜欢饲养山羊。向导告诉他,药市上的那些猴枣就是从农民饲养的山羊肚子里“生产”出来的。在剖开羊肚子后,农民授意他去取那山羊的盲肠。原来,所谓的猴枣就是农民在给山羊喂食硬质树籽后,树籽落到盲肠里逐渐被分泌物包裹、硬化形成的肠道结石。那次,他一共从羊肠内淘洗出17颗品相完整的结石,和市售的猴枣药材一模一样。
这段故事的故事梗概(截取自本书销售平台“内容介绍”长图)
中振先生曾告诉过我,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明确提出“古今药物兴废不同”,是说不同时代药材的品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他的老师——现代生药学家谢宗万教授也一直在倡导中药品种的“延续论”与“变迁论”研究,这都是一脉相承下来的。
像这样的考察故事在这本书里不胜枚举,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他不但踏遍了祖国的每个中药产区,还远涉重洋,亲赴七大洲40余个国家和地区,他探察药源的故事被业界和媒体广为流传,被誉为“当代李时珍”。
当年,李时珍搜药万水千山,考古证今、穷究物理,历经27个寒暑,完成的这部52卷本、收药1800多种的《本草纲目》,总结了此前中华民族两千多年的药学知识,影响了明、清两个朝代的中医药发展,还被西方近代科学的启蒙者所重视,称为“中国的博物志”。今天,由于语言文字的时代差异及文化变迁等方面原因,这部皇皇巨著虽广被世人熟知,但真正捧起来读它的人却寥寥无几,极大地影响了这些有用知识、灿烂文化的传播与继承。这部《中振话纲目》以作者丰富的经历、融通的学识和清新的笔墨,在古今之间架起了一座通达的桥梁。(博物地理 段煦/文)
与中振先生在赴香港东平洲采药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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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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