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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拙文刊发于今日《中国科学报》第4版,算是笔者“触史生情”系列的第5篇,发表时编辑将题目改为:这就是至死不渝的爱情,看科学大师当丈夫。最初计划是在一篇稿子中涉及科学家的爱情、师生情、亲情,最终接受编辑建议,将科学家的情感世界话题用三篇小文展开,今天这篇算“触史生情”系列之“科学家的情感世界”之“琴瑟和鸣”篇了,简直有些俄罗斯套娃的感觉了,抱歉!感谢W老师的建议。插图略有调整。
拉瓦锡夫妇肖像,by Jacques Louis David
2016年夏季的一天,我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参观。记得那天我在埃及展区逛了很久,文物实在太多了,部分区域的展品几乎是像仓库一样叠堆在一起,体验感并不好,因此有些疲惫。随后的展区我基本是走马观花地看,记得到了一个展厅,眼前突然一亮,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法国著名画家雅克·路易·大卫创作的《拉瓦锡夫妇肖像》。我没想到会在那里与它邂逅,真是一次难忘的回忆。记得画幅很大,我远远地站着,需要一点仰视才能欣赏。坐在桌前的拉瓦锡侧身回视妻子玛丽,玛丽侧身依在拉瓦锡的右肩旁,眼神静谧、若有所思。
这是一幅杰出的科学家题材的绘画作品,许多人对它做了分析和解读。今天我想以它作为一个引子,谈谈科学家的情感世界。这似乎是一个有些禁忌的领域,极容易引发或多或少的误解。在打算写这一话题前,我的确是有些踌躇或顾虑。主要原因在于长期以来国内对科学家的宣传和报道,很少在科学家的情感世界着墨,如果说还存留一些“情感”的话,通常也局限在师生的情感上,并且是印在纪念册上回忆文字。另一个原因是,科学家探究的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在某种程度上与精神层面的情感世界是对立的两面,科学家本身也可能不善于或者不屑于谈这方面的话题。但科学家的情感世界真是一个宝藏,既无法与科学史剥离开来,又反映了科学家的个性与品格,对当前的科学传播尤为重要。我打算用三篇小文谈论这一话题,分别涉及情感中的爱情、师生情与亲情,今天专谈爱情。
接着谈拉瓦锡夫妇,1771年13岁的玛丽与28岁的拉瓦锡结为伉俪,两人琴瑟和鸣,玛丽一直担任拉瓦锡的得力助手,不但为他翻译了一些英文文献,还担任了实验的记录员,并为《化学概论》绘制了所有插图。在玛丽制作的几幅版画中,她留下了自己的身影,作为观察和记录者坐在一旁。就在大卫创作这幅画的第二年——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拉瓦锡被无情地卷入了历史洪流,最终上了断头台。在身陷囹圄时,他给玛丽写信劝慰她:“既然我将一切都听天由命,既然我将所有未输掉的事情都视为胜利,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难过呢?”拉瓦锡掀起了化学史上的一场影响深远的革命,却被另一场革命吞噬了生命,裹挟而去的还有他与玛丽感人至深的爱情。
玛丽制作的一幅版画,展现了拉瓦锡进行的呼吸实验场景,画面右侧记录者是玛丽
接下来谈费曼,费曼的故事太多了,这里谈他和第一任妻子阿琳的故事。阿琳患有淋巴结结核,这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从结婚到去世,大约有3年时光,阿琳基本是在医院或疗养院度过的。费曼当时正参与曼哈顿工程,只有周末才会去陪伴阿琳,同时主要靠通信,他们的书信收录在了《费曼手札——不休止的鼓声》一书中,可以使读者从一个独特的窗口洞察费曼的人生。其中有一封费曼写于1945年5月10日的信,信中谈到因为第二天是费曼的生日,卧病在床的阿琳为了提醒费曼生日要到了,她托人伪造了一些报纸,头版头条印上“全国热烈庆祝费曼博士生日”,结果成了洛斯阿拉莫斯的一大新闻。一个月多一点后,阿琳去世。费曼再也收不到这样的生日提醒了。到了1946年10月,阿琳去世已经一年多了,费曼还深情地给她写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还不忘附上一句费曼式的幽默“请原谅我没有寄出这封信,(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新地址呀。”
物理学家吴大猷和阮冠世的爱情故事与费曼和阿琳有些类似,但他们相濡以沫的时间更长。两人相识相知于南开大学,当时阮冠世初患肺病,吴大猷经常亲自熬制牛肉汤托人送她以滋补身体。抗战时两人在昆明,患难与共、历尽磨难。先是1943年的一天,吴大猷坐马拉板车进城,因马受惊不幸坠车,致脑震荡昏迷数日。接着阮冠世又病倒,一连住了3个月医院,家里几乎到了“一贫如洗”的境地,不得已把家里一些金饰也变卖了。就在这一年,吴大猷不得已养了两头小猪,准备养到年底卖掉换钱,在阮冠世住院期间,他只好托请研究生黄昆帮他喂养。1945年5月,因阮冠世就诊的医院不在政府指定之列,吴大猷致信西南联大,希望转呈教育部以申请医药补助,信中称“阮冠世患病已历年,本人经济能勉强支持时,从不愿向公家机关有所请求。今因生活(费)高昂,薪水所入不敷衣食,更何论于医药费,拟请校中转呈教育部,俯念昆明乡间无政府指定之医院,准予补助。”言辞恳切、精诚可鉴,无愧于友人赞誉的“标准丈夫”。从吴大猷夫妇的故事中,对其坚贞不渝爱情肃然起敬的同时,也能领悟到西南联大校歌吟诵的“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的意蕴。
吴大猷、阮冠世结婚照(1936年)
反映科学家情感内容的文字或史料,若对比人文社科领域群体的一些相应内容,要少得可怜。这并不是说科学家天生就是一些凉薄冷漠之人,而是长久以来认识偏见和疏于鼓励、整理的结果。舆论上不宜多鼓吹一些超然于世外的“高大全”,而应该多挖掘一些闪耀人性光辉、有血有肉的科研工作者,尽可能还原一些立体的科学家。若写科学家传记、小传或做专访报道,在搜集资料或者访谈、调查中,除了他们的科研工作外,还应多关注、留意他们的丰富生活,兴趣雅好、交友社团、情感往事、时政品谈,等等。不能认为这种工作是在搜罗什么花边新闻或八卦闲谈,这是给读者、观众展现立体科学家的不二法门。科学史界有责任也有义务,挖掘、整理有血肉、带情感的科学家史料,与科学普及、传播领域的“新生代”一道引导、推动科学家人物、科学家精神的相关研究和传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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