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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光影写春秋----中国电影史家李少白
受权发布吕启祥文, 黄安年的博客/2024年11月5日发布(第35486篇)
【按:本文载于《一份缘—我的师友亲人们》第一辑中第76-79页,中国红楼梦学会出品,2024年9月版)。本博文附照片及相关资料。】
少白先生于我,介乎师友之间。论交谊,可以称友;论学问,应当是师。他年长,出道又早,我视为前辈; 以专业论,作他的学生也不够格,盖因我于电影完全是门外。他在电影史方面的成就和贡献自有行家和弟子来说,我只能谈一点对他为人为学的感受,虽则零星,却真切、植入人心。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直到1996年我退休之前,在前海恭王府大院(中国艺术研究院原址),我与少白先生虽不属同一个所,但颇有见面的机会,有时在院子里聊上几句,有时在会上交换意见,我们很容易沟通,常有同感共识。在认识他之前,我就知道《中国电影发展史》,那是“文革”期间处于“地下状态”偷着看的,好大一厚本,图文并茂,里边有江青的剧照。主编程季华。文革中,此书当然是绝大毒草。新时期来院后知道协同程季华完成此书的有两员大将:邢祖文和李少白,李少白正是研究院电影所的所长。老邢早逝,也给我很深的印象,这么一位收藏外国电影资料极为丰富、谙熟好莱坞、外语水平高的专门家,看上去却像老农民,一身“土”气,一件旧棉袄,腰上系着一条草绳。我常在厂桥东官房电车站与他一同等车,一同浩叹资料的流失。他是上海人,有时我们就说上海话。
相比而言,少白较年轻,与之接触的机会也更多。我们同在院学术委员会,对院内各所的青年才俊,只要有成果有潜力,就大力推荐,破格评职,记得丁亚平(今之电影所所长)就是其中一位。又如对专职做党政工作的同志,认为他们的工作很重要、同样受尊敬,但不见得要拿职称。凡此种种,我与少白同志都有共识、同进退。我们还担任当时科研评奖委员,也常有相同的见解。在我眼中,少白履职既严格又热情,是我的榜样。会下有时闲聊,偶尔他还会邀我到那九十九间半的影视所屋子里去坐坐,谈话无拘束,甚至某些高校影视类博士导师遴选请他投票,都会商之于我。我们是讲原则又与人为善的。他对我从不见外。谈话中当然会涉及他的本业中国电影史,有两件事印象深刻。
一是关于费穆和他的《小城春秋》。少白不止一次地感叹费穆这样的人材太难得,既谙中国古典美学,又懂得电影艺术特性。费穆执导的影片镜头凝炼、构图精美、节奏舒缓、清丽淡雅,代表作品《小城春秋》写人物细腻、优美,是高度电影化的。上映当年也许有点不合时宜,今天应当充分评价。我在学校教过一段时期现代文学史,对费穆其人是闻名的,也大略知晓四十年代的一些作品,少白所言使我获益良多,痛感这样一位学贯中西、精通法、英等外语的优秀导演竟不得展才,于建国之初,便抑郁而终。我从中也体认到少白对于电影艺术品位的高标准。
再是谈及电影史,他不止一次要我转告我的老同事邹士明,说她做了件好事,保留胡蝶这样的演员,提出这样的意见不容易。其原委是文革前《中国电影发展史》送审,邹士明(北京大学56届毕业)工作在中宣部文艺处(陆定一、周扬时代),邹负责联系电影口,抱着学习的态度仔细读了电影史,认为像胡蝶这样的著名演员不应为了某些枝节问题删落不载,历史应当存真。“文革”中这当然成了邹的一条罪状。少白了解前情,也知我曾在文艺处工作,故屡次嘱我转告。由此小事,见出少白赞赏实事求是的治史态度。
关于费穆,以后电影界曾有郑重的讨论和评价;治《中国电影史》更是少白先生终身以之的事业。上举我的所见,仅为“一斑”,且在门外,不足为方家道。
退休前夕,收到相赠的李少白旧体诗词选《灵府轨迹》,扉页上写“启祥、安年好友留正,李少白,九五春”,盖了名章。试想,一位从事电影史研究的学者,能业余出这样一本旧体诗词集,难能可贵;书不足百页,我很珍惜。自序中说:“我始终坚信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科学不是教条,而是体系,因此需要发展,包括纠正它的一些经过实践证明是错误的判断和结论。”我由此也悟得与少白先生无隔阂多共识的“基因”,在于我们都坚信马克思主义是科学,不是僵化的教条,科学需要坚守,更须生动地发展。如果有所谓“前海学派”,这应当是一个标识。诗集中作者自荐《题虎刺梅》的一首七绝:“密针疏叶不敷香,八年风霜同敝伤。枝萼报传春候至,一朝盈束艳红裳。”认为蕴含自身的人格态度,颇耐寻味。
退休以后,居地悬隔,无由相见。由于同少白先生的夫人孙大夫相熟,一年之中,总有几次电话望候,陆续得知他颈椎疾患,不利于行;呼吸道感染,曾经住院。但总认为他并非高龄,心态平和,生活规律,当无大虞。今年初,我本人运交华盖,心力交瘁,自身可危,不愿亲友牵挂担忧,故音讯中断。遽料昨忽从报上见到少白先生照片,急取放大镜细读,先生已离世三日矣!拨通孙大夫电话,回溯病情,方知种种。
少白先生生前,曾于九十年代去看望过艺研院老书记苏一平同志,其时老苏病危住院,不能自主,任凭施救,对探望者只说了四个字(写在纸上)“度日如年”。这一幕也为我亲历。少白曾为老苏在位退任生前逝后的人情冷暖深深慨叹,尤其铭记老苏病危时的景象; 他之坚持不住院,拒绝徒增苦痛的抢救,是为了保持自主和有尊严的离世。我深深理解他的坚持,并衷心感激孙大夫真正遵从了他的意愿。他走得平静,如同他平日的生活,不惊扰别人,不张扬自己。
如果要概括少白,我愿用“踏实为学,低调为人”八个字。
末了,我想起四年前他八十岁的时候,我曾送他一个条幅。我非书家,字无功底;更非诗人,句乏格律。但这一联语却出自至诚,句云:
穿越光影写春秋 无悔年少到白头
少白先生八十寿辰 呈俚句以供一粲
还是以这一联语,为少白先生送行。
2015年3月19--20日
少白先生逝世后三日
原题为《穿越光影写春秋;记中国电影史大家少白之点滴》载《当代电影》2015年第5期,收入《红楼梦校读文存》,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
附一,沉痛哀悼中国电影史研究大家李少白先生
已有 4934 次阅读 2015-3-19 16:34 沉痛哀悼中国电影史研究大家李少白先生
黄安年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5年3月19日发布
从报上惊悉中国电影史研究大家李少白先生于2015年3月16日上午因病在家中逝世,享年84岁(1931年7月1日—2015年3月16日)。随即老吕就和李少白先生的夫人孙大夫通了长电话,原来少白先生是16日上午9时去世的,18日上午举行告别仪式(报纸的报道有误)按照少白先生的遗愿一切从简。
老吕和少白夫妇是好友,知少白先生久病但近些日子我们和少白夫妇联系不多。昨天看到光明日报第9版上的报道《李少白:留下的不仅是一部中国电影史》标题配以彩色照片,还以为是他在某次学术会议上发言,并没有仔细看内容。今天下午再看内容,才知他16日已经病故,终没能赶上最后送他一程。
少白先生,一路走好!孙大夫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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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白:留下的不仅是一部中国电影史
2015年03月18日 16:41:43 来源: 光明日报
李少白 资料图片
3月16日下午,中国电影史研究者李少白因病逝世,享年84岁。20世纪60年代,李少白作为主要执笔人之一,参与编写了中国电影史学的奠基性著作《中国电影发展史》,从此奠定了他在中国电影史研究领域的地位。
作为李少白的学生,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道新认为:“这本史学著作是研究中国电影史不可逾越的一部鸿篇巨制。截至目前,这是中国电影史最权威的框架。”
李道新表示,这并不是李少白唯一的成就。改革开放之后,他写了许多学术文章,不论从电影理论、电影语言还是电影史学方面,都推动了中国电影史理论研究的发展。
李少白在20世纪80年代的另一重要贡献就是致力于电影教育,他开创了中国电影学的硕士、博士学科,培养了大批电影高端研究人才。他是中国第一批电影学硕士生导师之一,也是我国第一位电影学博士生导师。
谈及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什么,李道新说:“在纷繁复杂的环境与浮躁的学术氛围中,他总是淡泊名利,沉下心来做研究,他的这种治学精神一直影响着我。”
李少白的另一位学生丁亚平,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所长。他回忆,15日晚他去了老师家里,他们聊了电影、学术和未来,足足3个多小时。他说:“在先生走之前能陪他一程,作为学生非常荣幸。在与先生的交流中,我明显能感觉到他有许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情尚未完成。他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学术事业,这个时代有他这种钻研精神的学术大家太少了。”李少白去世后的晚上,丁亚平去了他家,在他的案头上,还放着一堆电影史学研究方面的书籍。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黄式宪听闻李少白逝世的消息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们认识了40多年,并肩奋战在电影研究领域。黄式宪从李少白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敬重他孜孜不倦地在建构中国电影史上开拓性的贡献,他具有敬畏历史的情怀,在学术上也给了我可贵的启迪,让我深铭于心”。20世纪70年代末,李少白创办了《电影文化》杂志,黄式宪认为,李少白不仅在电影研究史方面成绩卓越,在创办杂志方面也有着丰富的经验。
李少白的逝世对中国电影史学研究来说,是一种遗憾。李少白不仅给中国电影留下了史书著作,而且留下了严谨的学风和钻研的精神。他的思想、他的人格魅力,必将通过他的学生们薪火相传。
记者从中国艺术研究院获悉,3月17日上午7时,李少白遗体送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举行。随后,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举行李少白先生追思会。(记者 牛梦笛)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415-875619.html
附二,人走茶凉,老九不能早走
黄安年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6年6月23日发布
6月16日中国文化报公布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学术文库”本已经出版的所列115本书书目,细心的人注意到,所列已经出版书目是按照汉语拼音顺序列出的,但未说明出版时间的先后。事实上,按照院方的安排可以看出,优先出版拥有院学术荣誉研究员称号和在职研究员,后出版75岁以上健在研究员,名单中并未包括已故研究员,以后是否安排出版不得而知。这样一来,难免给人以将已故研究员排除在学术文库之中的感觉。在业外人士看来颇有不一视同仁的味道,难道已故研究员不是艺术研究员吗?
翻看2014年8月26日《学术文库》本总序所写“入选作者均为我院在职的副研究员、研究员”(总序为院主要负责人,且虽已退休仍“主持工作者”),亦可以理解,毕竟在职是挑大梁的。看来将75岁以上退休研究员扩大进来,是后来的事,那么什么时候也将已故研究员扩大进来呢,翘首以待吧。
总序说“一代又一代的学者扎根中国艺术研究院这片学术沃土”,并列出了像《中国当代电影史》等学术著作。然而人们知道,在谈及中国当代电影研究时,我们不能不忘记李少白先生的贡献。他不幸於2015年3月16日病逝。而院方发出扩大到退休研究员的文字通知时间是2015年3月27日,时间相距仅仅11天,这不该是巧合,怎么被排除在外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个道理,搞学问的人呢更是懂得的。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415-98634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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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三 追思李少白相关文章
教书不意居清苦 编史何期享誉名
----追思李少白先生(之三)
推荐追思李少白先生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5年5月7日发布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415-888107.html
教书不意居清苦 编史何期享誉名
----追思李少白先生(之四)
推荐追思李少白先生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5年5月7日发布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415-888108.html
附四,吕启祥、黄安年记事本相关记叙
吕启祥记事本
2015年三月二十日 星期五 多云
昨下午在报上惊悉少白在家中病故,即电孙大夫,得知少白坚持不去医院不抢救不受那些人为之苦,孙大夫尊重他的意愿。同天还能正常进食吃水果,至三月十六日上午九时逝去。一直不愿告知亲友,最后方通知丁亚平等学生帮助看护料理。
黄安年记事本
2015年3月19日,星期四, 农历正月二十九日, 北京16,天晴
从光明日报获悉李少白病故,吕和孙大夫通电话
2015年3月20日,星期五, 农历二月初一, 北京17,天晴
吕写悼李少白问
吕和邹士明通电话
2015年3月21日,星期六, 农历二月初二, 北京19,天晴 ,春分
吕和丁亚平通电话
为吕悼念李少白文打字,打印,发丁亚平,丁回表示先不发博客。联系报刊发表,和亚平多次联系
附五,李少白旧体诗词选《灵府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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