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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两位北大学人:王瑶先生和马欣来编辑【《香港红学芷蘭集》二集2024】
吕启祥文 黄安年的博客/2024年9月23日发布 第35281篇
【按:这里授权发布吕启祥在张惠博士主编的《香港红学芷蘭集》二集(2004年8月版)上发表的文章《难忘的两位北大学人:王瑶先生和马欣来编辑》(第102-108页),该文的王瑶先生请吃饭、想念马欣来两部分分别收入即将出版的吕启祥著《一分缘》一书中。感谢张惠博士惠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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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两位北大学人:王瑶先生和马欣来编辑
吕启祥
一 王瑶先生请吃饭
往学界前辈家中登门造访,是常有的事;可受邀在老先生家中吃饭,却很稀罕。王瑶先生曽邀我到家里吃饭这件事,因而难忘。
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初,高教部中宣部为编写全国统一文科教材调集了以老专家为主也有中青年参与的编写组,集中在北京西郊颐和园对面的一个院落内。我就在此时拜识了王瑶先生,深幸自己得以参加乃是一个宝贵的学习机会。和主编唐弢先生比较严肃不同,王瑶先生风趣幽默的谈吐立即展现出鲜明的个人风格。他的名言“水深火热”“黑白颠倒”是我亲见親闻:每天喝茶要几暖瓶的水,大烟斗吧嗒吧嗒地不停冒烟喷火;满头白发,牙齿却因烟熏而黑。他还常说自己爱提意见,“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还要说”。这句话我一直记着,那坦荡和执着溢于言表。当年工作和生活都在一个楼内,不拘老少一人一间,王先生就在我斜对面,时常传出爽朗的笑声。我不敢多所打扰,知道他白天广泛浏览大量报刊杂志,晚上才工作,直到深夜。王先生学殖深厚,他的中古文学研究和鲁迅研究影响广泛,特别是中国新文学史有奠基开创之功,这些大家都熟悉,只是当年人们头脑中框框不少,比如像沈从文这样的作家未入文学史,而王瑶先生则加以赞赏和肯定,着实需要胆识,编写组的人尤其幼稚如我者深所钦服。
大约六O,六一年之交某个周末,王先生发出邀约,请我中午去他家吃饭,我有些意外,随即欣然前往。北大老教授的家我还没去过呐,王先生家住北大校园内,似乎在中关园,平房宽大,会客就在书房,屋内线装书居多,二十四史用专柜(我在别处见过,似为随书打造,各代标明分储)。整个空间不隔断,饭桌就在靠北边的一隅。请的不止我一人,但也不多,似有三两位。时当副食品匮乏即所谓三年困难时期,王先生的餐桌上有鱼,而且竟有久违的火腿,先生平素的大方洒脱是有名的,也体现在这餐桌上。王先生为什么请我呢?其实请者和被请者都心知肚明。算来那时王先生五十左右,是地道的老先生了,我才二十多,刚离学生时代,不仅未婚,连男友都没有。王先生是在为我作伐撮合呵。这是一位洞明世事练达人情的老人,对我的关切竟超越了学术,超越了师生。尽管由于主客观各种原因,作伐无果,但王先生那一份殷殷关切之情,一直温暖着我的心。
在编写组一年,之后我去北大听过一些课。听严家炎先生的较多,他善概括,清头绪。赶上一次吴组缃先生讲鲁迅小说《离婚》,所讲落纸便可成文,十分严谨。王瑶先生讲鲁迅杂文更不放过,他并不分类,也不析单篇,而是一本一本地讲,《华盖》、《而已》、《三闲》、《二心》等等,既关乎时代,又突显特色,实在是高明的讲法。他课上旁征博引、海阔天空,却不离题;立论客观、分析理性,却很有激情。那时去北大听课不须任何手续,往教室后排一坐就行。
以上都是六十年代的事,王瑶先生是我所认识老先生中接触并不算多的一位,历经了人所共知的劫难和隔绝的岁月,到了八十年代,同王先生更少见面的机缘,仅有二事可记。
一九八七年女儿考上了北大,我明知王先生极忙,这下倒有了由头,可以借此去看看他。如今我不仅是北大的旁听生,还是北大学生的家长啦。仗着早先去过,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先生并未搬动的家,王先生听我略述了近况,还同以前一样,直白地说:女孩子读什么法律呀,冷冰冰的,该学文学上中文系。我心感王先生毫不见外,可北大法律系的经济法专业是孩子的选择呀。
此前,我曽寄过一本书《红楼梦开卷录》给王先生,先生给我回了一封信,有两页。他没有什么客套话,只表示干吗去弄什么红学呀。信中还提及一件私事,关于他女儿找对象询及于我。这封信我一直保存着,几十年来,先生的逝去、周年、百年诞辰,出过各种纪念集,我始终没写什么,是想寻出这封信再写。
这封信迄今没有找到,三十多年过去,离初识先生已经一甲子。自问不在先生的学问圈和弟子圈之内,而王先生为人为学的魅力,来自先生的那一份温暖,却长存心底,不曾淹没。
写於二O二O年四月
二,想念马欣来
今年的《文史知识》刊物不同过往,每期打头的一篇必定是为纪念创刊四十周年而写,夹叙夹议、忆旧图新。这样的纪念很别致,绵长、深情,不是应景。第一期是《文史知识》创刊人杨牧之的文章,里面插有几张照片,第一张是《文史知识》创刊时的编辑队伍,多半是年轻人,我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扎着两个短辫穿连衣裙的姑娘,这是马欣来!
不错,马欣来正是创刊团队中的一员。来自北京大学的一个年轻人,我和她的相识相交自然是缘于《文史知识》组稿。四十来年过去了,往事如同昨日,她的敬业、专业、执着又谦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八十年代初期,马欣来告诉我她正策划一个关于红学人物的专栏,题名曰“文学人物画廊”,开栏的“编者按”是她写的:“几千年的文学画卷上出现了许多真切感人、丰满深切的文学形象,打动着人们的心。谁不知道那些神话传说中的著名人物?谁不熟悉那些千年流传的文学典型呢?但是,那些神话传说人物是怎样被创造出、又是怎样被充实丰满起来的?您愿意进一步体味那些文学典型的深厚意蕴吗?从本期起我们开辟了‘文学人物画廊’,陆续为大家引见具有典型意义的文学故事和神话、传说人物,请您与我们共同设计与建筑这美妙的画廊,请您漫步于画廊之中!”
她对我说了自己的想法和期待,郑重地约请我为写开栏的第一篇文章。记不清这个栏目是否有恢复性的意义,因为《文史知识》自创刊起就有类此的文章,小马告诉我此前曾请蒋和森先生写过“第一篇”,内容是谈《红楼梦》中的第一个薄命女香菱,她还把载有蒋文的那一本(一九八一年第二期)刊物送了给我。如今,她把开栏的“第一篇”任务寄望于我,是一种荣幸,也颇有压力。她要求写史湘云。
关于史湘云,我写过《湘云之美与魏晋风度及其他》一文,比较长,有上万字,为了适应《文史知识》的需要,浓缩成千余字题为《豪兴.隽才.厄运----谈谈红楼梦中的史湘云》短文,待到此文发出也就是马欣来的栏目设想实现,已经是一九八五年八月了。此后,我在这个栏目里发表过关于宝钗、宝琴、晴雯、平儿、刘姥姥等人物的文章,算是没有辜负编者的初衷。
作为编辑的马欣来还有一种十分可贵的素质,即按照栏目要求削改稿件的能力。说实在话,我的文章在其他刊物发表很少被删改,这可能与各个刊物的容量和要求有关,有的刊物在字数方面是很宽容的。但《文史知识》不一样,是一种短而精的刊物,小马就会按版面的要求压减字数,她的文字功底足可适应这方面的要求,而且为了刊物,不讲情面,照改不误。在我的印象中,至少有两次,而且改了以后,能令作者心服,这就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了。
能使作者心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敬业之外还很专业。小马虽则年轻,但她对红学十分投入,熟悉《红楼梦》及红学研究的前沿,在她只有十六岁还是景山学校的一个高中生时,利用假期写了一篇《秦可卿晚死考质疑》,后来发表在《红楼梦学刊》一九八O年第三辑上,进了北大以后她又是北大红楼梦研究学生社团的一位骨干成员,工作以后,持续关注。她很早就看到我的一篇题为《形象的丰满和批评的贫困》论薛宝钗的文章,告诉我该文的影响并促成变为短文发在《文史知识》上。
尤其令人不能忘记的是她曾为《红楼梦大辞典》草创时最早的一位特约编辑,由时任文化艺术出版社总编黄克推荐,称她为“小小红学家”。小小红学家马欣来不负所托,认真看稿的同时提出了每个条目后应附所出的回、页、行,诗词韵文必须先出原文,这才方便读者,尽到辞书的功能。她的建议体现出很强的为读者服务的观念,主编冯其庸等编委们接受了她的建议,直到数十年后修订时仍然坚守。
当年,马欣来只是《文史知识》创刊时期一个普通的编辑,却给了我这个曾经的作者和至今的读者难以磨灭的印象,时时想起,也因了有优秀的编辑团队,《文史知识》的特色和魅力也得以代代相传、久久弥新。
写于二O二一年六月端午节
(二O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注:所寄两位学人分别写于二O二O年四月和二O二一年六月端午节,现整合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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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文史知识1985年第8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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