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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征帆朗读视频版【美文荐读】吕启祥:母亲今年九十整(来源:微秘苑)
黄安年文 黄安年的博客/2023年10月23日发布(第33574篇)
吕启祥文《母亲今年九十整》写于1999年8月,首发在《老人天地》2000年第3期,第38-39页。载吕启祥著《红楼梦寻味录》代后记,山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4月版。并载吕启祥著《<红楼梦>校读文存》第458-462页,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题为《母亲今年九十整--《红楼梦寻味录》代后记》。
24年前老吕这篇文章发表后引发学界同仁的回响。昨天下午3:30 看到学界小友郭征帆发来微信:《母亲今年九十整》这篇大作,我拟明天重阳节,在我负责主办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并配上制作的视频,还请吕老同意。老吕看后随即回复:一篇旧作,你随意处置吧。
说实在的当时没有注意微信中还有下午3:02 发来的一段话:黄老、吕老,你们好!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敬祝二老节日快乐,平安健康!我有份特别的礼物送给二老——那就是我朗读了吕老的《母亲今年九十整》,并制作成了视频。吕老的这篇文章情深语挚,婉而多思,读之令人动容。我因条件有些,等待凌晨十二点家人熟睡,周围环境安静时用手机录的,可能有些杂音,还请二老海涵。视频里的照片是从黄老博客中下载的,视频是由我的学生杨报同学制作的。他和我说,一边听吕老的文章,一边看到慈眉善目的葛老人家,很受感动。以及下午15:14还发来制作的视频,这些还是今天下午才看到的。
今天上午8:33看到张惠教授发来郭征帆先生发布的视频。上午9:06 我回复:谢谢张惠,小郭说要转发母亲今年九十整一文,但不知是这么发,真用心了。10:06张惠回复:黄先生好,这样真的非常有意义,而且是音频,更有助于更多的人去了解、聆听。与此同时10:00看到郭征帆发来【美文荐读】吕启祥:母亲今年九十整。
再次感谢郭征帆重阳节的特别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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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今年九十整----《红楼梦寻味录》代后记
母亲生于1909年,今年整整九十岁了。
母亲延展了我的学术生命,开拓了我的人生阅历。我不愿按常例在母亲百年之后才来写祭悼文字,怀念生前、赞颂美德,因为她已无知无觉;我只愿她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篇文字,明白她在儿女心目中的位置,了解自己的人生价值,则其欣慰当何如!
母亲并无高学历,然而她有文化、有教养;母亲并非完全的职业妇女,然而她有事业心和社会责任感;母亲亦非纯粹的家庭妇女,然而她不惮琐屑、坚韧耐劳,恪尽为室为家为亲为长的一切天职。总之,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却以她的普通平凡支撑起我们的生活和事业。虽然我们并不出色,但如若没有母亲这个后盾,只怕连这点事情都做不成。
十多年前在<<红楼梦开卷录>>的后记里,我曾述说自己怎样阴差阳错地走进了红学这个圈子;以后在<<红楼梦会心录>>后记里,又曾慨叹自身功力和悟性俱差,学术之路跋涉艰难。两次都叙及之所以还要为文以至出书,多半是凭借师长学友的教诲和关爱。如今<<红楼梦寻味录>>编就,又到了写后记的时候,除了一如既往地感念师友和读者而外,我不能不提及我的母亲了,可以这样说,我之所以有点读书的时间、思考的空间,很大程度上仰赖她创造的条件。如果说,时间就是生命,人生就是一本大书,那么母亲不仅给予了我自然生命,同时也延展我的学术生命。
当代一位著名作家说得好,“<<红楼梦>>就是人生,<<红楼梦>>帮助你体验人生”,你的一切经历经验都能从<<红楼梦>>里找到参照和共振。依据我自身的“涉红”经历,在<<开卷录>>后记里也说过,“对于<<红楼梦>>这部书,总要有一定的人生经验,才能领略它的好处;翻转来,它又能使人间接地认识社会,阅历人生。”我自身的闻见有限、阅世不深,母亲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阅历自然而然地成为我领会和感悟<<红楼梦>>的一种参照和依托。她所走过的九十年的岁月虽无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也充满了离合悲欢、升沉起伏。如今人们见了她常道“老太太有福气”,实则母亲中年丧夫、晚年失子,按传统观念并无福气可言,照现代说法也是一种坎坷人生。父亲在五十年代初44岁已病故,当年四个孩子都尚在学,其难可知,母亲不等不靠,毅然走出家庭,自食其力,从头学起,辛苦劳累,在所不计。至七十年代末弟弟突发恶性脑瘤,英年早逝,这一打击对七十开外的老母何其沉重,一度意绪萧索,了无生趣,终于走出低谷,依旧坚韧地面对生活。此外亲属子女几十年来所遭受的种种沉浮变故,都使她身心承受种种压力,养成一种处变不惊、居安思危的人生态度。<<红楼梦>>中所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祸福相倚、好了归一的意蕴,正是从生活中浓缩出来的至理真谛。母亲对于升沉荣辱的平常心态往往是我领悟红楼意蕴的一种最切近生动的启示和参照。
所谓处世说到底就是处人,就是处理人际关系。都说<<红楼梦>>把人物写活了,很大程度是因为把人际关系写活了。偌大家族,上下左右、纷繁复杂、变幻莫测。处身其中,一方面是风波迭起,险象丛生;另方面亦有挚爱真情,天然韵趣。凡利名之心、货财之欲、一己之私膨胀,必定尔虞我诈、关系紧张;反之,则能将矛盾纠葛、误解积怨缩小,乃至化解。<<红楼梦>>写的似乎是一言一笑一饮一馔的生活琐事,若要处置得当,进退有据,分寸得宜,却有很深的学问。体察作品中人物关系,每每不期而然地联系到母亲,她堪称处理人际关系的模范,自尊亲长者至后生晚辈、远亲近邻、新朋故交无不交口称道。算来母亲曾经搬过无数次家,变换过多种人文环境,不论在乡下、在上海、在香港、在广州、在北京,到任何地方她都能与邻居和睦相处、以诚相待。在家庭中,她侍奉我祖母至九十高龄,平素持家以俭、薄己厚人、宽容忍让,我叔叔和姑姑现在都已八十开外,还因母亲当年“长嫂代母”的风范,至今对她敬爱有加、关切备至。在亲子关系上,母亲的观念亦不泥于传统,从不视子女为私有,一任我们天南地北求学就业,比方五六十年代,我们有的分到东北,有的到了海南,有的到西北,当年都是比较偏远的地方、穷地方,她视为当然,从不阻拦。而自1968年至今的这三十年间,母亲退休来到北京,和我同住。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和外子前十年的下乡、下厂、劳动、运动,近二十年间的教学、研究、出差、开会,无不以母亲作可靠的后盾,其间劫难欢愉,无不同当共享,特别是自我女儿出生,从小学、中学、大学、以至留学,无不渗透着老人的心血和期盼。确切地说,母亲在晚年成就了我们的事业和孩子的学业,使我们的家庭成为一个有老有小、互爱互补的和谐之家。我深切地感受到母亲处理人际关系中自奉甚俭、待人至厚、不图回报的一贯准则。她永远心态平和,处处着想他人,连对自己的子女亲属也是如此。
虽则我并不曾和母亲讨论<<红楼梦>>, 但她这种不慕虚荣、淡泊名利的平常心态,甘愿付出,不图回报的处人原则,透过九十岁的人生经历和三十载的共同生活,给予了我一种铺垫和参照, 使得我在寻求作品真味和人生真谛时多了一份心得、一份印证。
今年因了偶然的机会得见<<山阴天乐乡葛氏宗谱>>亦即我外祖的家谱,其中有一篇外祖父的传,传中有云“君之文虽不得志于科举,而贡献社会,裨益乡土”,“中年以后,居沪为久,门墙桃李遍及江南。民二十后复执笔商务印书馆”,日寇侵华,“于一.二八前夕,毅然返里,在籍笔耕,对人绝口不言贫字,而于乡村公益,排难解纷,莫不倡导”,“清风亮节,安贫乐道”。可见母亲之为人品性渊源有自。传中又云“君文笔博雅弘达,乡先贤汤公寿潜而后,当首屈一指,积稿满箧, 日本第一次侵略上海,悉付之一炬,半生心血,尽成劫灰”。在<<会心录>>后记中,我曾有憾于无从感应先辈的余泽流风,以文事论确乎如此,若以做人而言,则仍可从母亲身上感受其余绪。母亲不求子女闻达而安于平常,不希望我们做官而鼓励我们做事。在我想来,笔耕心织,当属做事,是符合先人心愿的吧。
本书收入1992至1999年间所写长短文章二十一篇,长的超过两万字,短的不足一千字,依其内容大致分成四组。“体悟红楼梦”等篇是近年来阅读作品的心得,其中两篇分别为提交1992年和1997年两次国际红学研讨会的论文。“入迷出悟话红楼”一文只三千字,是1998年秋在台北讲演的提要,以其比较简括,拿来做了“代前言”。有关红楼女性数篇是在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前后有所感发写成的,也算作为一个女性研究者的一孔之见。<<红楼梦>>与<<再生缘>>、与<<鹿鼎记>>、与李贺诗、与<<金锁记>>等篇则是对流源影响的一些考察,只拣我感兴趣的相关作品评说一番,够不上比较研究。后两篇曾收入<<会心录>>,因该书未在大陆出版,而<<金锁记>>一篇最初发在中国现代文学丛刊上,红学界朋友尝索阅而苦无书,故予收录。此外有关注释、书评、前言等一组几乎都是长文,大多在翻看爬梳大量原始资料的基础上写成,用的笨工夫不少。余下六篇均属千字上下短文,自问并不因短而塞责,记事说理,力求言之有物,读来有趣。最后还有两项附录,其一是1995年应“国学通览”之邀所编撰的“红学”条,要求写三万字,该书于1996年出版,作为一个比较扼要的学术通介尚有参阅之用,因留存于此。附录二为辑录“四象桥残钞本”异文,主要是杜春耕兄的劳绩,此项资料或有读者会感兴趣,一并收入。
本书名之曰<<红楼梦寻味录>>,不消说是来自于作者“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感喟。扪心自忖,“解味”是不敢说的,“寻味”倒符合实际。“耐人寻味”难道不是<<红楼梦>>读者包括笔者在内的共同感受吗! 至于寻到多少、味得深浅,那就凭各人的悟性和功力了。
二十世纪行程将尽,近年与友人同道合编一项资料,即本世纪上半叶红学评论汇要,辑入约三百篇,至于本世纪下半叶则太繁富复杂,当留待来者。翻检个人所写除已编二集外,截止1999年尚有上述各篇计二十余万字,心想还是在本世纪内将它编就较妥,不管能否出版,也算告一段落、有个交代了。
新的世纪将何如?自己不能预知,更不能预支。只愿在此衷心祝愿母亲平安跨入新世纪,并在新世纪里安享晚年。即便此书在本世纪内不可能面世,这篇后记无论如何要在她九十周岁的1999年秋写出;即便此文不及发表,我也会在她老人家寿辰之际呈上,以达成本文开头所说的愿望。
启功先生年事已高,我不忍再像从前那样屡为题签去打扰他了。冯其庸先生为师为友,始终关心我的滴聚寸进,冯先生是敬老的,他赞同我不麻烦启老而应允任此书题签之劳,同时也会理解我这不像后记的“代后记”。
写于一九九九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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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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