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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古韵
受权发布吕启祥文 黄安年的博客/2023年2月06日发布(第32140篇)
【按:惊悉我的老友万光治教授于2023年2月4日病逝。改革开放以来的40多年里我们和光治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精心安排我们2016年10月底11月初难忘的四川之行,至今还历历在目。想起我在2020年间断续写就的尚待发表的短文《巴蜀古韵》,先在黄安年的博客上发布,以怀念老万。】
我喜欢听四川话,喜欢交健谈幽默的四川朋友,曾去过成都和重庆,在三峡截流之前从朝天门码头乘过长江轮船,自以为对四川还是有点了解的。
岂知这一点所谓了解仅是皮毛,肤浅之至。当我再一次去过四川之后,这样的感受就格外鲜明。虽然这一次去四川的时间仅只一周,而且已经年逾八旬。须得声明这篇小文并不记游,只是记感;古往今来多少人都记过游,只有“感”是属于个人的。
遗址上的婚礼
此来四川是想了解一些蜀地的古文化,于是先奔金沙博物馆,次日即去闻名已久的三星堆。三星堆有新旧两馆,旧馆早盖,由启功题名勒石,见到启先生的字格外亲切,馆内建筑为螺旋形,多太阳鸟标志,远古有鸟崇拜,鸟形器物很多,太阳鸟也成为中国文化遗产的标志之一。新馆更加现代化,场地宽广,展室齐全,综合馆之外,各有专馆,石器、陶器、青铜器、金银器,最多的是象牙,远古时这里想必温暖湿润,大象成群,最大的象牙竟有一米多长。器物有生活用的、战争用的,精美无比,数量最多最具有特色的是面具,博物馆大门就耸立着一个巨大的面具,成为三星堆文物的标志。看了这么多重量级国家一级的文物,对古蜀即川人的远祖有所了解,四川为什么出这么多人物、这么多才子,似乎有了答案:基因好啊!本来对川人川语就满是好感,如今又从渊源上增添了敬爱甚至崇拜。是啊,我们随口可以举出一串川籍或驻川名人,李白杜甫三苏,郭老巴金,陈毅小平……不胜枚举。
三星堆的遗址与博物馆不在一处,它占地广大,是一个相距数公里的单独展点。按照发掘的原址来保存和布展,給人以更为直观的感受。如果说成都附近的金沙约在三千年前,那么广汉三星堆就更早,距今已有五千年历史了。遗址分布面积12平方公里,是迄今在西南地区已发现的范围最大、延续时间最长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国文化遗址。古蜀是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是长江文明之源,昭示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一样同属中华文明的母体。遗址离市区较远,到达已近午,陪同友人多年前来过,已不甚熟悉,只是沿着路标前行,其时遇见一个车队,同行者说是结婚的,我们以为大约是附近有人办喜事,正逢星期六,也不甚在意。到了遗址,不需门票,于是停车入内。
进到里面,我们惊异地发现那个婚礼队伍已先于我们到达了。穿着婚纱的新娘新郎和伴娘伴郎以及一群人正在遗址主体建筑的台阶上照相呢!大约总有数十人之多,贺客加上前来观看的群众占领了遗址的中心地带。我们绕开了正面,从旁边的阶梯上去,遗址保存完整,有东西几面城墙和月亮湾内城墙,保存手段很现代化,用玻璃罩覆盖地面,人行其上,可清晰观察发掘现场,虽则露天却不受风雨侵蚀。东西两翼规制相同,我们都上去了,居高临下,看到婚礼和拍照仍在进行。待我们参观完了周围返回中心,其时新人礼毕聚会已散,我们才从正中拾级而下,到了他们拍照的最佳位置。
在三星堆遗址邂逅婚礼给我留下了无限遐想:现代和远古在这里相遇相交了。如今的年轻人观念更新,不仅不以遗址为忌讳,反而选中了此地举行婚礼,怀念先人致敬先人以先人为荣。远古的灿烂文化给蜀人遗下了优秀的基因,感念远祖创造未来吧。我和新人这一群全不相识,而确信选择此地足以表明新一代的文化修养和现代观念。祝福他们。
雨中翠云廊
自幼看“三国”,知道魏蜀吴,所知都从书本或听评书来;现在有机会一睹蜀国故地和古战场,自然是有兴味的。来到广元昭化古镇已经傍晚,市静人稀,趁亮走古街、过古城门、看牌坊、进寺庙、凭吊汉城墙遗址。越过这废弛的并不高的旧城墙,不远处就是嘉陵江了。来昭化的旅行者想必不少,店铺的名字无不与三国的人名地名有关,广场上一幅三国时期的地图就踏在脚下,有几乎足球场那么大,可谓别出心裁的文化地理普及。古镇悠静,夜宿在一个很大的院落里,天井有树有石,名为“春秋苑客栈”。
次早翻牛头山,当属大巴山余脉,山高弯多,车行盘山路上,下着小雨,全程几乎只有我们这一辆车,走这条路不仅抄近,而且比下面的高速公路有味多了,不易犯困。路程很长,到达已近午,目的地是翠云廊。
顾名思义,这是一条长廊,两边绿树如翠云夹道,这不是一般的树种,多属千年古柏。天仍下着小雨,景区几乎无人,亦无路标,走岔了路,看着不像,幸遇行家,才找到正道。原来入口隐在一座巨型的张飞塑像后边,迎头高耸的千年古柏展示出这就是真正的翠云了。廊并不直也不平,高低错落,左右弯曲,所见柏树,几乎都有名堂,多数冠以蜀国大将之名,如张飞、姜维、魏延等均有专树,诸葛亮、刘备当然有,仔细看,树的高度、姿态与各该人物颇有吻合处,连阿斗都有一株残树!最奇特者为“剑阁柏”,松柏合体,至今不能复制,举世独一。
过去各地所见,松多柏少,如塔松、罗汉松、落叶松等随处都有,柏树相对少见,千年古柏更少。这些树,蜀军经过时就有,以后又不断加栽,这确乎是一条当年蜀国的行军之路。在小雨淅沥前后无人的环境下,尽我体力,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才走出了廊道。
返程途中,来到雄称“天下险”的剑门关,外子贾余勇小跑往返,还出关踏上了陕南之境。我只能望关兴叹了。
水磨古镇
上善若水, 好事多磨。这是水磨古镇名称的由来。
这是阿坝地区一个以藏羌文化为特色的古镇,一眼望去,有藏式建筑,羌服少女,街道顺坡而建,上下全凭石阶。此地离汶川震中很近了,大地震将古镇破坏殆尽,一切都从头来过,由广东佛山对口援建,街市道路桥梁全新,处处可见佛山的手笔。羌族文化的本色已经消失,现在见到的某些标志属于“打造”,重建时刻意找回藏羌族特色,镇上有民俗馆展示各自治州县的工艺品,并无多大特色,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多民族的和谐地区。
同行的小张曽不止一次来过此地采风,感慨物换人稀,颇觉冷清,早年来此当有更多原汁原味的藏羌文化吧。离镇不远的公路上可以望见一座跨江大桥,小张说,这是救灾时所建,震后不久他曽来过,他说汶川地震霎那间夺走八万生灵,烟尘蔽天,救援机无从降落,目睹惨状,永志不忘,天降大灾,实非人力能禦。所言所感,令人黯然。
站在古镇边上回望汶川大难,时光已入2016,较2008大地震已过八年。岂料去年8月20日从新闻获悉水磨镇又遭特大洪灾洗劫。因为到过,格外揪心。祝告曰,水磨水磨,何其磨难之多;但愿磨难之后,皆化好事,上善之水,源源不竭。
喧闹的乐山和冷清的眉山
乐山名气太大,以前不那么出名时曽来过,所以并不打算多所流连,其时非节非假,以为一顾不难。
事实上我对乐山的知名度和海内外的旅行热估计严重不足,人声喧闹先已出人意外,据乐山朋友讲,来此要提前预约,住宿难、门票难、停车难已成常态。我们来时并非高峰,停车仍是难题,入门迎面而来一个接一个的旅游团队告诉你,乐山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大名早已远播海内外,入川不来乐山太遗憾,旅人中外国友人不少。四川老友事先告诫我年高勿攀登,看见佛头就折返。其实,佛头并不太高,整个大佛与山一体,上得山来只能观赏佛头两侧,如此近距离与佛靠近,实在也是一种福分。前边有人排起长龙,迂回数转,是要下栈道乘船观看大佛正面,我根本不作此想。九十年代来游,乘船尽兴,用不着挤,今天何必凑热闹呢。
乐山友人极其老到地带我们离开景区去午餐----景区吃饭难,宜避开。来时,曽见路边有“翘脚牛肉”的招牌,心存疑惑,这下可解惑了。原来此间牛肉鲜嫩味美,食客纷至,等待良久,排队坐候,不期然翘起二郎腿,因得名“翘脚牛肉”。果然名不虚传,店面并不堂皇而极有客缘,上菜极快,开锅一烫即起,牛肉为专供,有牛舌、牛脸、牛肝、牛肉…..种类很多,其汤尤鲜。一碗米饭,佐以全牛之席,片刻即了,殊难得也。
归途经眉山,因慕三苏,尤敬东坡,坚执要去一拜。三苏祠可能就在其故家旧址修建,早已被街市包围,极难靠近。几经询问多方绕行,才到达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下车后冒雨穿过一条街及一个广场,方始觅得祠门。
同乐山的喧闹热烈形成反差,这里冷清寂静。按说地僻人少应该容易进入,讵料守门坚拒,严词索费。本来,为了苏东坡,漫说数十几百,再贵的门票也甘愿出、出得起,只是曾经去过的国内许多名胜古迹,七十岁以上均依章免票,此处属4A景区却独出自定,冷面相对,令不远千里前来参访者扼腕叹息。祠极清冷,又逢下雨,访者稀少。试想这么难找的地方,周边道路不通畅,不能停车,没有公交,行人和非机动车也极少,老年人和腿脚不便的残疾人根本来不了。进门只见寥寥几人,穿宋服的工作人员比游人还多。
祠堂深邃,层层叠进,祠主分明。苏氏一门出了三位名家,世间罕有,自是眉山之幸。稍作流连,就会发现祠之两翼有占地极其广阔的仿古建筑,堂庑游廊、园林亭台、池塘小桥、颇具匠心。这远不止是一座纪念性的名家祠堂,更是一处林木幽深的大型园林。那些庭院景致实在无暇无心赏看,只重点瞻仰有文物价值的处所,三苏各有专门的院落,主要看苏轼的院落。苏轼作品丰富,诗书画俱擅,四周廊庑,俱为石碑,庭院中央为东坡塑像。石碑数量很多,满布壁间,其中苏轼本人撰及书自然最珍贵,同时代人所书也是重要遗迹。后代名人如南宋岳飞、元人赵孟頫等所撰或书东坡之句亦极有价值。参观时四顾无人,虽则小雨连绵天色阴沉光线不佳,仍尽量以闪光灯将我们认为有意义的碑刻拍了下来。
算来在三苏祠停留的时间远超过了乐山,出得门来已忘却了进门时的不快。只是在重新寻路找车时重又想起,这个著名的文化景点实在缺乏必要服务意识。
陆地巡洋舰
此番于2016年10月底入川,头尾七天,全仗老同学万光治的精心安排和他的司机兼伙伴小张的全程导引。老万有辆丰田越野车称作陆地巡洋舰,驭手是小张,已有二十余万公里的行车记录。小张说,驾车如驭马,车也有灵性,熟悉其脾性,就不再更换,他“驾轻就熟”地驱遣此坐骑,成全了我们全程1500公里的四川之行。
小张曽在部队服役,是汽车兵,有四年川藏公路的驾龄,技术一流。复员后幸遇老万,助其作民歌调查,深入四川民族地区,走遍了全省各个县区,还驾车出省至西北、东北、华北诸多地区,各种复杂的路况、不同的天候、相异的民俗风情大大增长了他的经验,开阔了眼界。他深悉民歌调查的意义,说这是历史的化石,涵盖文学、艺术、音乐、民俗、宗教、地理、人类学、历史学、考古学等等,是一座富矿,其广见博识和人文情怀令人感佩。他的战友遍及川北各地,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方便。他是老万的助手,干练可靠,配合默契。难得的是老万身为四川文化名家,任省文史馆员和政府参事,却不图虚名、只重实效,不搞庞大团队不受体制束缚,轻车简从,埋头苦干,积累了大量原始材料,摄像录音,做成光碟,功德无量,其羌族民歌之著影响广泛。二人遇合的机缘乃老万之幸,更是小张之幸,也可以说是文化之幸。
由此,我更加敬爱四川友人了,不论是旧友老万还是新交小张,可谓晤短谊长。四川是多山多水多民族的大省,山雄水秀,地灵人杰;也因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而多险多灾。我对四川的认识仍属皮毛,只在心底更深地祝祷蜀地平安、繁荣富足。
写於 2020年3月防疫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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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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