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们越来越多地付费以开放获取的方式发表论文。但这样做公平吗？可持续吗？

今年早些时候，当Alicia Kowaltowski寻找发表关于胰腺细胞新结果的期刊时，她希望找到一个拥有国际受众和强大声誉的期刊。这位圣保罗大学的生物化学家考虑到她的共同学生作者，他们需要在知名期刊上发表文章，以增加在国外获得博士后职位的机会——这是许多在发展中国家工作的研究人员的目标。她选择了Elsevier出版的开放获取（OA）期刊《分子代谢》，该出版商是世界上最大的科学论文出版机构。

Kowaltowski知道，像其他OA期刊一样，它会向作者收取费用，这样发表后的文章就可以免费阅读。但她期望能获得折扣，就像过去一样，因为她在一个不太富裕的国家工作。然而，在论文被接受后，期刊要求支付3810美元的标准费用。她拒绝了；资助这项工作的政府拨款对这类费用的上限大约是2100美元，这反映了巴西适度的研究预算。“如果你最终支付了，那么你就在为其他事情失去资金，比如实验室试剂，”Kowaltowski说，她因研究在今年获得了欧莱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女性科学国际奖。她也不愿意动用税后约3500美元的月薪。

Kowaltowski和一位共同作者给期刊发了12封电子邮件，请求折扣。它最终发表了论文，但Elsevier威胁要采取法律行动，如果她不支付所报费用。截至上周，此事仍未解决。她说，每次获得折扣都“有点像是一场战斗”。（Elsevier表示，它根据具体情况确定费用减免。）

Kowaltowski是无数报告说他们太拮据而无法支付这些文章处理费（APCs）的研究者之一，这些费用每篇论文可达12000多美元，并正在成为科学出版的主导商业模式。出版商宣称为有需要的研究者提供费用豁免或折扣——但获得它们很麻烦，作者们说。这在全球南方尤其令人担忧，但即便是一些较富裕国家的作者也表示，他们最终用自己的钱支付APCs。

现在，作者和政策制定者担心，科学出版日益依赖高昂的APCs意味着许多作者将被拒之门外，加剧全球科学中长期存在的不平等。“被禁止发表比因为订阅成本而被禁止阅读更糟，因为你总可以向作者索要[论文的]副本，”Kowaltowski说。但如果APCs负担不起，她警告说，许多科学家的工作将变得“不存在”。

出版商正在测试几种想法，以减轻这一威胁。“我们正在积极和创造性地运用多种手段，以确保所有人都能从OA中受益，”Springer Nature发言人Susie Winter说。但分析师警告说，使期刊文章既能免费阅读又能负担得起发表并不容易。“需要克服的障碍是，我们如何进化，以便我们在考虑这些财务交易时能够带来集体——而不仅仅是个人或组织——的利益？”非营利性开放获取学术出版协会（OASPA）的项目经理Malavika Legge说。

作者付费模式占所有新发表论文的大约一半。随着美国计划在2025年实施一项政策，要求联邦受助人将用政府资金产生的期刊文章发表后存入公共存储库，这一比例可能会进一步增长。（现有的美国政策允许出版商将这些论文保持在付费墙后长达一年。）开放获取的倡导者认为，如果全世界的作者都采用这种做法，它将加速各地的科学发展。

出版商表示，按论文收费是使开放获取经济上可持续的必要条件。增长最快的类型是“金色”期刊，它们只发表开放获取文章，通常需要付费。（《分子代谢》就是其中之一。）混合期刊在同一期刊名下发表开放获取和有付费墙的论文；只有选择开放获取选项的作者才需支付APC。

开放获取收入增加了两倍

六家顶级付费开放获取内容出版商在过去五年中，来自作者费用的收入激增。（数据不包括折扣或豁免。）这一增长由两个因素驱动：发表的开放获取文章数量在增加，而且作者们也选择在更昂贵的期刊上发表文章（见下文更多图表）。

一些对APC持批评态度的人认为，这种模式激励期刊偏向于数量而非质量，因为发表更多论文能带来更多收入。另一种选择是“绿色”开放获取，作者将接受的文章存入公共存储库，而不需要向出版商支付费用。在绿色OA的“零封锁期”版本下，作者可以在文章发表后立即将其存入存储库，但很少有期刊允许这种模式。（《科学》家族订阅期刊是例外之一；《科学》的新闻部门与期刊编辑独立。）出版商争辩说，零封锁期访问会导致订阅者停止购买他们的内容。

金色和混合型APC确实已成为出版商的摇钱树。而且，出版业被少数几家大型、高利润的公司——包括Elsevier和Springer Nature——所主导，这加强了卖方市场的地位。自2019年以来，六家最大OA出版商的金色和混合型收入增加了两倍，根据渥太华大学的Stefanie Haustein及其同事上周在arXiv预印本服务器上发布的分析。（它没有考虑折扣或豁免，因为这些数据不公开。）相比之下，其他研究表明，同期订阅收入几乎没有增加。2023年，金色OA的平均APC为2000美元，而混合型的为3230美元，Haustein的研究发现了这一点。在高端，《自然》系列混合期刊那年收费11690美元；现在的费用是12290美元。（金色开放获取的《科学进展》的APC是4950美元。）

价格与期刊的影响因子密切相关，这是一个基于对期刊文章引用的有争议的指标。部分原因是许多混合期刊比金色期刊更古老，因此它们有更多的时间来发展可能带来更高影响因子的声誉——以及通常随之而来的作者们的更高兴趣。推高价格的其他因素包括选择性（拒绝更多论文的期刊拥有更多的付费员工）以及期刊是否用英语发表并由位于发达国家的出版商出版——这些都是世界顶级期刊的标志。

此外，由于缺乏让研究人员能够在不同出版商之间比较APC的工具，价格竞争受限。《开放获取期刊目录》只列出了金色期刊。

除了寻找和比较价格的困难之外，“你的研究领域并不一定有大量的期刊适合你的研究，”多伦多大学的经济社会学家Kyle Siler说，他研究过APC。结果，“学者们在OA世界中能做的购物量从适度到无。”

对于负担不起APC的作者来说，出版商提供了各种豁免和折扣——但据传闻这些并不总是可用的。出版行业指南允许为低收入国家定义的作者提供全额费用豁免。根据Research4Life建立的标准，有81个这样的国家，这是一个由出版业和其他组织支持的非营利组织，成立于2002年，旨在帮助这些国家免费获得付费墙后的期刊。出版商在另外44个被Research4Life指定为较低中等收入的地区提供50%的折扣，包括埃及、尼日利亚和巴基斯坦。

乌干达的阿加汗大学的Ahmed Sarki表示，在他合著的大多数OA论文中，包括PLOS和BMC系列的期刊中，他获得了全额豁免。Sarki研究母幼健康，他说，对许多非洲研究者而言，在开放获取期刊上发表文章至关重要，“因为我们的目标用户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很难支付访问[付费墙后]文章的费用。”

作者付费开放获取论文的稳步前进

“金色”和“混合型”费用推动了所有发表文章开放获取比例的增长，尽管文章总数也在增加，根据OpenAlex数据库的数据。

出版类别

绿色开放获取

作者或出版商将文章存入公共存储库，在那里可以自由阅读。期刊封锁可能会延迟发布。

金色开放获取

文章以许可形式发表，使其立即可自由阅读。通常由作者或机构向期刊支付此服务费用。

混合开放获取

混合期刊对开放获取发表收费，但也在其他付费墙后发表文章，并继续收取订阅费。

铜色

文章在出版商的网站上可免费阅读，但这些论文未被授权为开放获取，允许出版商稍后将这些文章置于付费墙后。

付费墙

期刊将文章保留在订阅付费墙后。

然而，Sarki表示，他和同事们在获取豁免时遇到了障碍。例如，邻国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科学家们被出版商拒绝，这些出版商使用世界银行的分类标准将这两个国家归类为低收入国家而非低收入国家（如Research4Life所做的那样）。至于他自己的文章，Sarki说，有些期刊因为一个合作者来自发达国家而犹豫不决。他进行了反驳，并有时至少获得了折扣，他还指导几乎全部缺乏支付能力的同事们如何做同样的事情。“有些人需要帮助来构建这样一个信息：‘看，这是来自世界这一部分的工作，它需要被公开[免费阅读]，’”他说。

然而，在东非，Sarki说一些研究者甚至没有达到这一步。他指出，即使是被要求支付APC也“让”作者们望而却步，他补充说，价格标签的冲击可能非常大。当Sarki告诉一名实习生APC平均成本为2000美元后，这位震惊的研究者指出，用这笔钱他可以买一辆车。“当你听到[价格]时，你会感到沮丧，”Sarki说。

豁免和折扣政策只能起到一定作用，而且似乎产生了混合的结果。当Fakhri Momeni领导的GESIS莱布尼茨社会科学研究所团队分析了Springer Nature在2017年和2018年发表的超过50万篇文章时，他们发现不到1%的文章来自低收入国家的作者。但他们发表在OA期刊上的可能性远远最大——他们的论文中有81%是金色或混合型OA，相比之下，高收入国家研究人员的这一比例为49%。Momeni说，提供豁免的可能性很可能促成了这种差异。

巴西圣保罗大学的Alicia Kowaltowski（第一张图片）和乌干达阿加汗大学的Ahmed Sarki（第二张图片）报告了为支付开放获取费用而挣扎的情况。（第一张图片）Cécile Burban；（第二张图片）Ahmed Sarki

根据2023年的研究，有资格获得50%折扣的中低收入国家的学者发表金色或混合型OA论文的比例最低，只有19%。（他们的论文占总数8%）换句话说，即使有折扣，他们的政府和大学资金似乎也不足以支付他们应承担的部分。

出版商还根据已证明的经济需要对财富较多国家的其他混合型作者提供折扣。但根据Kowaltowski的经验，如果研究人员有任何资助，无论金额多小，出版商都不会给予折扣。“在这个向开放获取转变的过程中，必须保护中等收入经济体，”她说。“我不认为有人认为巴西、阿根廷或墨西哥的作者应该和全球北方一样支付相同的费用。”

加剧这些障碍的是，混合型期刊的出版商通常根本不提供豁免或折扣，理由是有需要的作者可以遵循传统的无需付费的出版路线，尽管结果可能是论文被置于付费墙后。（一个例外是《自然》系列的混合型期刊，在2023年开始为75个低收入和中低收入国家的作者免除APC。）

许多出版商没有使寻找关于豁免或折扣的信息变得容易，让符合条件的作者处于黑暗中。即便是知道有折扣可用，一些人也不愿意询问，担心因此手稿可能会被拒绝，Sarki说。黄金期刊可以通过根据作者的地址自动提供豁免来绕过这个问题，出版分析人士说。

大多数出版商不会透露有关他们的豁免和折扣的详细信息，例如他们提供了多少或有多少作者接受。但是非营利组织PLOS，它一直以其关于期刊成本的透明度为傲，提供了一些见解。发言人David Knutson表示，2023年，PLOS免除了440万美元的费用，其中超过四分之三的减免给了Research4Life国家的作者。这反映了自2016年以来那里出版量的增加，当时他们的援助份额不到20%；那一年，PLOS将大部分援助给了其他同样有经济需求的国家作者。Knutson补充说，PLOS正在探索替代的、公平的方法，使不同收入水平的作者都能更负担得起开放获取出版。

为开放获取支付溢价

许多作者选择在文章处理费较高的期刊上发表论文，这使得实际支付的平均APC高于平均列出的APC，一项对2023年六家顶级开放获取出版商发表的文章的研究表明。分析还发现，通常品牌更成熟的混合型期刊收取的费用比金色期刊更高。该研究基于Elsevier、Frontiers、MDPI、PLOS、Springer Nature和Wiley出版的近7700种期刊中的900,000篇文章，并且没有考虑折扣后的APC。

即使是在高收入国家，研究人员也可能难以支付APC。欧洲和美国的大多数政府和机构缺乏专门资金来覆盖这些费用。这就留下了资助金。平均APC代表了典型的美国研究拨款的一小部分。但是，根据2023年的一项研究发现，由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最大的基础和应用研究资助者——资助的科学家通常每2到3年就会经历一次资金缺口。根据AAAS（出版《科学》杂志）在2022年对422名美国研究人员进行的一项调查，大约一半的支付了APC的作者表示很难找到资金。四分之三的人报告说放弃了购买实验室材料或设备，15%的人用个人资金支付。

这些发现促使人们呼吁重新思考开放获取的商业模式。“据我们所知，现状对世界上大多数学者来说并不奏效，”OASPA的Legge说。（AAAS是其成员之一。）今年，该组织在增加开放获取出版公平性的草案建议中提议继续试验替代作者支付APC的模式。这种模式主要惠及资金充足的机构的学者，并且“维持并加强了已经存在的系统性特权，”Legge说。“它让许多国家的许多学者陷入困境。”

改革者们提出了各种方法来使作者更容易负担开放获取出版，但对于哪种最有前景几乎没有共识。一种方法是“转型协议”，许多出版商在过去十年与机构和国家图书馆联盟签署了此类协议，之所以这样命名，是因为它们旨在帮助机构将其出版产出从付费墙转移到开放获取内容。这些交易允许附属研究人员在公司的期刊上发表文章而无需支付APC（并获得其付费墙内容的访问权限）。

近年来，此类协议激增——最大的一个涵盖了数百个德国研究机构。但根据马克斯普朗克数字图书馆ESAC计划的估计，到2023年，这些交易仍然只覆盖了所有学术论文的约12.5%，以及金色或混合型期刊论文的约25%。这些交易往往涉及大玩家，在欧洲最为常见。但在美国和低中等收入国家仍然相对罕见。

如果你最终支付了，那么你就在为其他事情失去资金。

Alicia Kowaltowski

巴西圣保罗大学

另一种方法是用自动、固定的价格减免取代全额豁免和50%的折扣，这些价格减免基于国家的财富和购买力。根据这一体系，大多数国家的作者都有权获得减少的APC——但如果出版商试图弥补损失的收入，一些较富裕国家的作者将不得不支付比现在更多的费用，根据Delta Think咨询公司2023年的分析。例如，巴西的平均价格将下降25%，但美国的价格将上升50%。

Delta Think的Dan Pollock和Ann Michael去年在一篇博客文章中写道，这样的定价方案“在原则上虽然吸引人，但在实践中需要谨慎实施。”“将会有赢家和输家。而且……它们的分布将是不均衡的。”

分层方法得到了本周发布的Coalition S资助者小组报告的支持，其大多数成员位于欧洲，并要求受助者公开发表研究成果。今年，Elsevier和Springer Nature加入了几个出版商，宣布了与Coalition S所鼓励的类似的试点项目。Elsevier覆盖了其600多个金色开放获取期刊中的142个；价格减免是自动提供的。“我们的目标是测试并学习一个更全球化公平的模型，该模型反映了当地经济情况，”常务董事Stuart Whayman在宣布该项目时说。

更激进变革的想法正在引起注意。在一个“钻石”开放获取模型中，政府机构或慈善机构资助出版商使所有文章免费阅读，对作者不收费。通过SciELO期刊系列等，这种方法提高了拉丁美洲开放获取出版的比率。但是，尽管全球多达29,000种期刊不收取APC并从其他来源获得资金，只有大约10%的期刊具有影响因子。这限制了这些期刊对大多数科学家的吸引力，他们的职业发展依赖于在认可的期刊上发表文章。

另一种方法将放弃每项研究都必须在期刊上发表的期望。今年，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宣布，它将不再为其资助的研究论文支付APC；它只要求受助者将结果作为预印本发布，这需要支付象征性的处理费。（盖茨将允许其受助者使用其他资金支付期刊APC。）

几项改革提议将减少重视收取昂贵APC的高影响力期刊作为科学学术质量把关者的角色。但是，盛行的职业实践可能使得开放获取运动难以实现其长期以来的双重目标：使期刊文章免费阅读且负担得起发表费用。发达国家科学家的调查表明，当他们选择在期刊上发表时，APC的可负担性不如声誉重要；任期和晋升委员会也有类似的期望。渥太华大学的Haustein发现，自2019年以来，研究人员实际支付的中位数APC上涨速度超过了通货膨胀率，即使中位数公布的APC价格几乎未动。她说，这是一个迹象，表明科学家们正在寻求更昂贵的高影响力期刊。

对于资金充足的研究者来说，支付这些额外费用可能无关紧要。但对Kowaltowski这样的其他人来说，不得不为APC掏钱可能会有更大的后果，她说。“我真的感觉到门正在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