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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德尔的形式系统P——哥德尔重读拆解汉译之三
又到了新的一年,时序交替总有人借文字而抒发心中情愫,而诗之简洁流畅常常是抒发情愫之首选。而文字之借,又以情寄古典最为便捷,还可藏自文之拙也。于是,在解读哥德尔之际,伴随岁月流转之叹,思绪飘忽之时,随意翻阅起那本厚厚的《唐诗鉴赏辞典》。无意中品味了初唐诗人刘希夷拟古乐府《有所思》中一段,那花相似与人不同的对照,颇让人找到点文字的寄托,且把这短短的诗句留驻在读哥德尔的文中。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照片
时序交替不已,花开花落轮转。虽有古人无复,却有今人还对。这花相似而人不同,似乎在映衬着哥德尔关于时间的主观哲学。有灵魂的世界才会有时间,无灵魂的世界,大概就如同刘希夷的诗句,年年岁岁花相似矣,哪里会有时间的感觉。不过这时间的哲学,如同人的感觉一样,多种多样,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套路。而且,还各有各的根基。人文之问,不能没有哲学。但人问之问,还是得从经典中找到些支撑。继续读这个哥德尔,大概可以找到些哲学思考的元素吧。
接续上篇的导言部分,这一篇开始哥德尔原著文本的主体了,那就是哥德尔原著文本的第二章:主要结论(main result)。该章内容众多,恐怕又得多篇博客才能弄完,本篇主要拆解汉译其第二章的第一节。德文原本和Martin Hirzel英译本都用阿拉伯数字编码为2,然后就是节2.1。
一、哥德尔的形式系统P,本质上是先前数学家逻辑学家创造的叠加
先给出原著2000年英译本第二章的汉译。开译之前提请注意,除标题外,凡粗黑体字为原著文本英译本的拆解汉译,非黑体字为汉译者的衔接和评论。
原著文本拆解汉译
2 主要结论
我们现在将精确地执行以上所描述的证明,开首,先给出形式系统P的一个精确描述。对这个形式系统P,我们寻求去证明不可判定定理的存在。大体而言,P是这样的一个系统,它是通过给PM逻辑叠加上皮亚诺的公理而获得的(数作为个体,后继关系作为未定义的基本概念)。
这个译文告诉我们,哥德尔建构的系统P,主要是二个构件。一个构件是罗素与怀特海在其《数学原理》中给出的PM,熟悉逻辑史的人一般都知道。罗素等的PM,在更早的时候,则是德国人弗雷格的《概念语言》,也有较完整的逻辑系统描述。另一个构件是意大利人皮亚诺创建的公理化算术。而比皮亚诺更早的德国人戴德金,在其《自然数的意义与本质》的论文中,同样有很精彩的有关自然数的论述。但随后的描述表明,哥德尔所建构的系统P,显然还有第三个构件,那就是集合论,由康托创建,其后又由策墨罗和弗兰克尔发展而成的ZFC集论。
所以,可以用以下等式来简略表示哥德尔的形式系统P:
PM逻辑+皮亚诺公理+ZFC集论公理=哥德尔系统P
这三个构件的基本内容,哥德尔立刻就以基本符号,系统P公理,基本概念的方式在随后的文字中展现出来,一种清晰而且概略的描述风格。
二、数学家与逻辑学家积淀下来的人工语言基本符号
为了给出哥德尔的主要结论,在简略的第二章题头之后,哥德尔给出了他的P系统。整个第2章的第2.1节,即题为定义的这一节,就是哥德尔的系统P,本质上是先前数学家逻辑学家符号创造的叠加。
原著文本拆解汉译
2.1 定义
以下是系统P的基本符号(the basic signs)
I.常元符号:“Ø”(并非),“∨”(或者),”"“(对所有而言),”0“(零),“succ”(后继),“(”(左园括弧),“)”(右园括弧)。【英译者评注:哥德尔的原创文本使用了不同的符号,但读者应该更熟悉在这个英译中所使用的符号】
II.类型1变元(表示个体,也就是包括0的自然数):
“x1”,”y1”,”z1”,......
类型2变元(表示个体类,也就是自然数的子集subset):
“x2”,”y2”,”z2”,......
类型3变元(表示个体类的类,也就是自然数子集的集合):
“x3”,”y3”,”z3”,......
表示任何作为类型的自然数,则如此等等
原著文本评论:二元或者n元函数(关系)的变元作为基本符号是多余的,因为我们可以把关系定义为序偶类和序偶类的类。例如,用{{a},{a,b}}定义序偶(a,b),其中,{x,y}代表类,其仅有元素分别是x,y和x。
这里的常元与一级到n级类型变元,正是哥德尔以前的逻辑学家构建出来的东西。除了所描述的逻辑基本符号,接下来给出的,是皮亚诺算术的基本符号。紧跟原著评论之后,根据类型符号的定义,哥德尔随之给出了类型1符号的一个算术实例。在算术实例之后,以基本公式为基础,哥德尔继而给出了一阶逻辑中的复合公式,然后又给出了代入运算。很明显,这些复合公式和代入运算,也都是现代逻辑学科沉淀下来的智慧成果。
在描述代入运算时,2000年英译文本显然有误,把公式b错写成公式a。依张寅生汉译文,同时参照哥德尔德文原著在以上汉译中做了更改。此外,把这个第2章2.1节,题名为定义好像有点不大妥当。依据哥德尔文集卷1的英译本和德文原著本,哥德尔原著文本的各章各节均只有数字编号,无章节题名。这个题名为英译者所加。在哥德尔文集卷1的英译文中,并非精确定义,而是精确描述。用描述似乎比用定义要好(参见《哥德尔文集卷1》1986年版英德文对照本第151页)。2.1节的题头依然用英译本的定义,虽觉不妥,但更换它名好像也有难度。
我们继续看Martin Hirzel的英译本,然后给出它的汉译。
原著文本拆解汉译:
使用类型1符号,我们来理解这种形式符号的一个组合。
a,succ(a), succ(succ(a)), succ(succ(succ(a))),...。
其中,a为0,或者为类型1变元。在类型1的情况下,我们称这样一种符号为数字符号。对于n>1,我们将用一个类型n的符号来理解类型n的变元。我们称形式为a(b)的符号组合为基本公式(elementary formulae),其中的b是类型n的符号,a是类型n+1的符号。我们定义公式类为那个最小的公式集合,该公式集合含有所有的基本公式,并且对于a,b而言,总是含有Ø(a),(a)ú(b),"x(a)(其中的x是任意变元)。我们称(a)ú(b)是a与b的析取,Ø(a)是a的否定,"x(a)则是a的普遍化。一个不含自由变元的公式(其中的自由变元用通常的方式予以解释)称作命题公式(proposition-formula)。我们称一个恰带有n个自由变元的公式(没有其它自由变元)为n元关系符号,对于n=1,则称为类符号。
我们将代入符号(其中的a是一个公式,v是一个变元,b则是与v同类型的一个符号)理解为这样的公式,该公式是对在公式a中出现的v的每一个自由变元都用b来代入而获得的。我们称一个公式a是另一个公式b的类型提升(type-lift),如果你能够通过增加在公式b中的出现的所有变元类型,并用同样数字来增加而获得a的话。
这里的类型提升好像有点诡异,其它的定义似乎不难理解,这里来尝试做点解读。哥德尔在给出类型提升的定义之前,有一个对于公式a(b)的解释,那应该是理解类型提升概念的一个启示。a(b)是一个符号组合,b是类型n的符号,a是类型n+1的符号,这样的公式被称为基本公式。而因为b可以属于a,a的类型就从b的类型n,提升到了类型n+1,但这里的类型是指称的基本符号类型,还不是公式的类型。其后哥德尔定义的公式类型提升概念,似乎与推理有关系。在哥德尔原著的1962年英译本中,翻译为:如果从b推出a(if a derives from b),这和2000年英译本的译法,如果从b获得a(if you can obtain a from b)的翻译是一致的,显然也是推理的含义。那就是说,从一个命题导出另一个命题的时候,我们把公式a中变元所对应的个体类型增加了,或者说提升了,而且是变元的数量有多少,我们就用同样数量的个体来增加。好像还拿不出合适的公式实例来说明这种提升,暂且给出这样的尝试性解读吧。
三、数学家逻辑学家留下的五组公理
哥德尔随后给出五组共11个公理,一组皮亚诺算术公理,然后是命题逻辑的一组公理,接之是谓词逻辑的一组公理,最后两组,第4组组属于集论的内涵公理,最后一组属于集论的外延公理。
原著文本拆解汉译:
下述公式(从I到V)被称作公理(这些公理借助通常方式定义的省略式而得到表达,这些省略式分别是:“∧”(合取),“→”(蕴涵),“”(等价),“$x”(存在),“=”(等号)),有关园括号的省略也遵照通常习惯。
I.皮亚诺公理,【英译者评论:也略称PA,它为自然数给出了基本性质】。
1.¬(succ(x1)=0),【英译者评论:我们总是从0开始计数】。
2.succ(x1)=succ(y1) →x1=y1,【英译者评论:如果两个自然数x1与y1ÎIN,它们有同样的后继,则这两个自然数相等】。
3. x2(0)∧x1,x2(x1)→ x2(succx1)))→x1,x2(x1)【英译者评注:使用数学归纳法,我们可以证明在自然数上的一个谓词x2】。
II.每一个公式都是从以下模式,通过对于p,q,r的任意公式替换而导出。我们称这些公式为命题公理。
1.p∨p→p
2.p→p∨q
3.p∨q→q∨p
4.(p→q) → (r∨p→r∨q)
III.从以下两个公理模式中获得的每一个公式
1.v(a)→Subst a
2.((v,(b∨a))→(b∨(v,(a))
通过对符号a,v,b,c代入以下东西,(并且实施在上述模式1中指称的subst(代入)运算)):
代入任意的公式替换a;代入任意的变元替换v;代入任意公式替换b,在被代入的公式中,v不是自由出现;代入和v同类型的符号替换c,并且c不含有如下的自由变元,即该变元在a中某个位置被约束,但变元v在该位置上却是自由的。
【英译者评注:因为缺少更好的名称,我们将称这些公式为量词公理】
不知为何,Martin Hirzel译本英译为量子公理,张生汉译本循此,但此处的两个公理明显与逻辑中的量词相关,我将其更改为量词公理。
量词公理1通常理解为全称概括,v既然是自由变元,则这个自由变元覆盖的所有个体,都可以用来替换那个a。也就是如文本所言,执行在公理1中由Subst所指称的运算,用任意给定的公式来替换a。
而量词公理2中的自由变元v,如果出现在复合公式(b∨a)中,则蕴涵着这样的结论。
这里的v是任意变元;b则是这样的公式,即v不作为自由变元在b出现。如此,则原来辖域为b∨a的全称公式,就可以是全称辖域仅在a中的一个全称公式和b的析取。这个公理,应该是一阶逻辑公理系统K6的一个变形。
我们继续拆解汉译。
原著文本拆解汉译:
IV.从以下模式获得的每一个公式
1.u"v(u(v)a)),
分别用类型n或者n+1的任意变元替换v和u,并且为公式a替换不含有变元u自由出现的公式。这个公理表达了还原公理(集合论的内涵公理)
V.从以下类型提升导出的任意公式,(包括公式本身)
1.(∀x1((x2(x1) y2(x1)) x2 = y2
这个公理陈述了:一个类完全由其成员来决定。【英译者评注:我们称其为集合公理】
一个公式c称为公式a与b(关于a)的直接后承,如果a是公式Øbúc(或者,如果c是公式"v(a),其中,v是任意变元))。可证公式类被定义为最小的公式类,该公式类含有公理并且相关于“直接后承”关系封闭。
最后两个公理,从逻辑跳到了集合论,给出了集合论的两个公理。但集论的这两个公理,是分别给出的。哥德尔文本以第四组的编号给出还原公理,也称内涵公理;以第五组的编号给出集合公理,也称外延公理。让人隐约感觉,哥德尔这样的编排,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味?Martin Hirzel的英译没有对此作出评论,也许,随着原著文本的进一步展开,个中意蕴会有显露的吧。但互为对应的内涵和外延公理,各自作为一组公理单独给出,大概可以表明,这一对公理在哥德尔文本中的特殊意义。一个集合的成员由成员的性质来决定,这是内涵公理的要点。而一个集合的构成由成员所指称的客体对象来决定,则应该是外延公理的要点。任意一个集合,大概总是这两个公理中的一个来判定的。
除了以上的五组公理,2.1节最后一小段,给出系统P的直接后承概念和可证公式概念,直接后承容易理解。哥德尔用很为简洁的语句来定义直接后承,但含义是精准的。一个证明的公式序列,由在前的两个公式a和b,依据推理规则获得第三个公式c,其中在后的b,自然相关于在前的a,或者就是属于a的一部分,才能够依据规则获得c。由此,c就是a与b的直接后承,直接后承观念由此而得。但可证公式类定义为最小的公式类,因为出来一个最小公式类概念,则需要在此多啰嗦几句。
可证与最小公式类相衔接,这里大概既是数学的,逻辑的,也有点哲学的味道在其中,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哲学意味吧。
一个是,在导言那一章就出现的可证,在标号(1)中以否定的形式呈现为“不可证”,以说明Rn(n)的性质。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个数字不可证的标号(1),而且这样的数字性质还可以得到证明。这就让数字公式不仅具有了逻辑特征,也让数字公式有了那么一点哲学味。哥德尔的主要结论都与这可证不可证的观念相连,后续还有诸多与这类概念相关的讨论,似乎全都让人想到哲学。
另一个则是这段汉译文本的最后一段,竟然给了我们一个最小公式类的概念。因为最小很容易和最大,进而和无限联系起来,哥德尔文本的另一种哲学意蕴,也恰好从这个最小公式类开始有所呈现。
皮亚诺算术公理归结出了自然数的良序性,由这个良序性而得到定理:若一个自然数集L非空,则L必有最小数。这个源于良序性质的最小数概念,似乎在ZFC集论中另有一种风采,它和其中的无限公理产生了在最小特性上的关联。这就让我们把自然数的良序性质,牵扯上ZFC的无限公理。ZFC中的ZF6作为集论的无限公理,它陈述的是:存在一个后继集(或者归纳集)。这无异于告诉我们,存在一个可以无穷延伸的自然数的集合。也就是说,ZFC集论预设了一个实无穷(实无限)集合的存在。由这个公理预设,于是我们就有了几乎和良序集类似的客体对象,集论称之为:最小后继集(归纳集)。该客体对象也好像和皮亚诺中的一样,最小后继集就是指称的自然数集合。一般用希腊字母w,来表示这个最小后继集(参见程极泰《集合论》第27页)。
看来,哥德尔的最小公式类,是皮亚诺算术中的最小数概念,也是ZFC中的最小后继集概念的一个衍生客体,似乎是一个具有更为抽象性质的客体类型。哥德尔文本随后出现的w一致性概念中的w,应该就是ZFC集论中的最小后继集w。
2022年开年的第一篇博客,就暂且到此了,且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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