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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文书院”曾读书-----70年代南京十中琐记
叶 明
2023年,是我的母校——南京十中(现金陵中学),建校135年周年,我们一起来庆祝母校基业长青。
在我们中学绿树成荫,紫藤缠蔓,芳草萋萋,四季花香的校园里,西洋建筑多彩多姿,质朴无华,它高低错落,疏密相间,像一曲曲凝固的乐章,似一幅幅流淌的画卷,在学生的记忆里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汇文书院时期建筑群,右起依次是图书馆、礼拜堂、钟楼、口字楼
在众多校友的回忆文章中,文革中进入南京十中的学生相对较少。或许当时主要是按学区就近入学,而不是之前或之后都是以优异的考入这所名校。所以,这些校友相对比较自卑。至于我,既不是学霸,当然也不是学渣,至多算一个学酥,看上去有型,一碰就散。1970.1-1974.7,我曾在这所“汇文书院”度过四年半的中学时光,那是在黑暗时代的一线光明。
初中生的“择校”
1969年底,我父亲从“五七干校”解放出来,重新恢复工作后,由江苏省商业厅(南京中华路5号)调到江苏省财政厅(南京中山北路101号)。当时,省财政厅负责管理共有房产的是原省商业厅的刘伯伯,是一位老熟人。他告诉我父亲,因为文革中下放了不少干部,所以现存的空房子比较多,待分配的宿舍有几个可选的地方:
最好的是城北高楼门的独栋洋房,国民党财政部长孔祥熙的官邸。具有典型的西班牙建筑风格,有独立的院子,主体建筑高二层,砖木结构,外墙为黄色,大圆拱窗,坡屋顶,上铺红色筒瓦,入口处设一门斗,朝南一排圆拱形大玻璃门窗,采光通风良好,二楼设一半圆形带护栏的阳台。整个建筑造型复杂多变,令人过目不忘。但缺点是需要两家合住,公用厨房与卫生间,有点不方便。
南京高楼门80号孔祥熙公馆旧址
其次也是在城北,大方巷的“眷村” 。白先勇《台北人》里有一篇短篇小说《一把青》,开篇第一段“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我们住在大方巷的仁爱东村,一个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朱青”们最初与最后的情爱之所;这个二层砖木结构的小楼,建于20世纪30年代,初建时是给民国时期的外国使节及家属居住使用,后当时中交农四大行还有一些私人银行的行长,由他们买了下来,之后居住在这里的主要是当时银行业的官员。
南京大方巷的 “眷村---仁爱东村”
最差的是城中的华侨路平家巷一幢三层的新式楼房,共住九家人家,大中小各三套,大约是60年代建造,原省轻工厅宿舍。这里的地理环境很好,新街口中心地带,华侨路闹中取静,居住户是省财政厅、省电力局、工商银行等机关的工作人员;还有几幢小洋楼,里面居住的是老红军老干部,例如,做了几十年的省轻工厅厅长,省邮电局局长,省工商银行行长,省电力局总工,还有很大一个公共草地,可以活动。这里不仅是比较新的房子,相对干净整洁,更重要的是它有一个好学区。
我向父母做了房子的调研汇报。当然,我们并不清楚单位能给我家什么房子,那是需要根据地位级别、任职资格给予分配的。只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建议放弃居住洋房别墅的机会,竭力主张选平家巷的房子。我主要考虑学区,南京十中的施教区,当然是首选。“昔孟母,择邻处”,今天我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有所选择。
作为一个初一学生,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见识,是因为文革初期,我还是小学生,跟一群68届高中生(一中,三中,六中高一学生)厮混,打牌,游泳,造反。他们带我参加保卫江苏省委的赤卫队活动,观看“文攻武斗”的现场(火烧机校楼,攻打五中“八八”),听他们上中学的经历与大串联的过程。他们多次教导我上一所好中学十分重要与幸福,这就是我择校的理论依据与经验基础。
后来,或许是我父亲接受了我的建议,或许是没有选择,我们如愿以偿的搬进了平家巷的宿舍楼。
接下来,我又独自一人以初中生的身份完成了艰难自主的择校。在拼爹的时代,我们拼自己!在尚未“鸡娃”的时期,我们“鸡”自己。
按照政策规定,我们这个院子里1969级初中生都是划在南京十中,我自然就到鼓楼区教育局要求办理转学到南京十中。不料,立刻就遭遇到了人生一次重要的“滑铁卢”。一个中年干部,这形象在巴金《寒夜》之类作品中反复出现过,穿长衫、人干瘦的小公务员,满脸冰冷、毫无表情一口拒绝,将我分配到上海路附近的一所小学—-新华小学(现在的拉萨路小学新华校区),继续读小学初中班。我一听就火冒三丈。
我是1969年9月上初中,但没有能去任何中学,依然留在原小学读的附属初中,俗称“戴帽子”。这是中国教育史上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葩。通常,原则上应该是学校向下兼容,大学附属中学,中学附属小学,小学附属幼儿园。不知为什么那时会出现小学附属中学,是教育革命“造反”的产物?还是因为文革中,中学受灾比小学更严重,复课闹革命时中学师资严重缺乏,只好让资质较好的小学勉为其难地消化小学毕业生,承担初中的课程教学?那些毫无初中教学经验,甚至不具备讲授初中课程的老师滥竽充数般糊弄学生,实在令人作呕。现在,长的很像电影《青春之歌》中“余永泽”(于是之饰)样子的家伙,居然还要让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继续“戴帽子”,我怎么能接受?我坚决要求按照政策的规定转入南京十中。我和这位工作人员据理力争,一直磨了一整天,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以后一连几天,一上班我又来了,在他的办公室里继续磨一整天。后来,理屈词穷的“余永泽”又拿出一个方案,说区里正在重划施教区,我家所在地区在下一届(1970级)划给大寨路中学,离我家更近,在沈举人巷。当然,仍然遭到我严厉拒绝了,我坚持,既然我这一届的施教区在十中,我的邻居同学都在十中,为什么我不能去十中,不是对我歧视吗?最后,“余永泽”可能觉得一个初一学生择校的决心那么大,又那么难缠,严重影响到他的工作,也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就给我办了转入南京十中的入学手续。
很多年后,我应中共鼓楼区委组织部的邀请多次来鼓楼区政府参加活动,在走廊里还是能听见“余永泽”那一口雌公鸡的江阴口音,使我能很准地识别出他来。当然,“余永泽”肯定早已或者根本就不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拿着转学通知,我立即到南京十中报到,由学校教导处办理好入学手续,并直接去初一年级报到。初一年级年级组长,一个长的像电影《烈火中永生》中许云峰(赵丹饰)的中年教师,拿着教导处开出的单子,看了看我,一个初中生已有1米7了,皱了眉头,说“怎么是一个男生”。男生好像是调皮捣蛋的代名词,我还被严重的性别歧视!随机问了几个老师,都被拒绝收留。
前排:顾荣爵(左二),冯世森(左三);后排:喻旭初(左四),徐美钰(右二),陈善卿(右一)
这位年级组长顾荣爵老师的社会阅历丰富, 曾经从事多种职业,因为热爱教学后转入学校任教,60年代,曾与十中的青年教师排演过当时十分著名话剧《年轻的一代》,在其中扮演男主的养父,坚持原则的老干部林坚。顾老师退休后,去美国与子女一同生活,听说在美国中风,在牧师的安抚下恢复健康,皈依了基督教。
只有一位女老师愿意收我,留在她做班主任的班级里。一位慈眉善目,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的中年女老师,她叫劳元丽,四十多岁,微胖,是五十年代初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在外交部做过翻译,曾因吃饭时误译而被下放来中学教书!她做了我整个初中的班主任,劳老师是一位充满母爱的老师,对所有学生都关心与爱护,一直对我悉心教导,精心栽培,没多久就任命我为班上的学生干部,成为她组织协调班级工作好助手。劳老师的英语地道纯正,语音标准流畅,语调富有感染力,比当时在广播电台里教英语的老师相差无几。虽然,教的大都是一些简单的句子,如Long live Chairman Mao!,还是给我们一个很好的语音、语调的良好基础。我中学毕业后,插队期间还去她家看望过她,她丈夫是南京电影机械厂的总工程师。
就这样,我终于打破了多年来南京十中不接受转学生的惯例,成为一位成功靠自己力量实现择校的初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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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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