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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两次通读了张纯如的《蚕丝》,一次读的是原著,另一次读译著。原著的书名就是《蚕丝》,我获悉有此书后,就托在美国的一位忘年交觅购,承他慷慨馈赠,书很快就寄达我的手中,我迫不及待地浏览了一遍,不禁为之拍案叫好:张纯如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真实可信的钱学森!
第一遍读后,我掩卷沉思:张纯如为什么起了这么个书名?是源于当年美国政府迫害钱学森的纠结?还是源于钱学森领导下研制成功的我国导弹型号“春蚕”?按我的理解,是作者用她的生花妙笔为读者描绘了钱学森对祖国的如蚕丝般的柔情。
记得去年我接受两位新华社记者采访时曾说,写人物传记要做到三条:真实可信,客观全面,不为尊者讳。也就是说,要在真实的大环境下写出传主的本来面目,既不人为拔高,也不恶意贬损,传主的长处、短处都要写,让读者读后认同:传主就是这样一个人。记者还说,这是我的“人物史观”。我认为,张纯如基本上做到了上述三点。
张纯如是ABC(America-born Chinese),曾获新闻学学士学位和写作硕士学位,27岁时出版处女作《蚕丝》,广受好评;1997年,她29岁时出版第二本书《南京浩劫:被遗忘的大屠杀》,时值南京大屠杀60周年,此书一问世在全球产生轰动效应,连续10周列入《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印数已逾百万册;35岁时她出版了第三本书《美国华裔史录》。可惜的是,2004年她英年早逝。
张纯如非常敬业,她为了写作《蚕丝》,浏览了当时能找到的所有相关重要资料,包括美国FBI和军方已解密的资料,走访了钱学森的上百位老师同事、亲朋好友(包括传主的儿子钱永刚),乃至退休官员,而且得到了中科院著名的科学史学者姚蜀平的鼎力相助。原著正文263页,注释(包括资料来源、背景介绍等)长达52页,另有索引31页。正因为如此,赢得了读者的信任。全书内容翔实,评述客观,尽管她并非专业人士,有关专业问题的描写基本上正确。当然,她身在美国,对钱学森的后半生的资料的掌握有局限性,对有些问题有她个人的看法,人们未必全部认同,但对于书中披露的材料的可靠性则存疑较少。
全书24章,其中22章写的是钱学森先生的在1955年前的经历,客观地描述了他国内求学、国外留学和展开创造性科研的历程。凸显了钱学森人生中的辉煌篇章和磨难曲折,也描述了他的与众不同的个性。我认为,贯穿其中的是钱学森如蚕丝般的爱国情操和对学问的孜孜不倦的追求。
读完此书,我们可以了解到钱学森成为科学伟人的真实原因:执着坚毅的个性,埋头苦干的敬业精神,求真务实的科学态度,良好的初等教育,名校名师的悉心栽培,特立独行的学术风格和创新精神,而科学救国的强烈愿望更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但是,钱学森不是完人,他生于乱世,对于自己的前程,有过种种彷徨苦闷;他持才傲物,遭受挫折前为人处事相当傲慢,对待学生过于苛求,等等。因此,作者还原的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钱学森。
1947年,钱学森在美国已经功成名就,那时他回国探亲,实际上在寻求学成归国之路。书中写道:“钱学森想要落叶归根的心情不难想象。”当时政府中有人拟议聘任他担任交通大学校长(此议后来撤销),他还在交大、浙大、清华做了热情洋溢的学术报告。但是,现实令他失望,他只得再度负笈西行。对于国共之间的争斗,他睿智地明断,国民党的败像已定。
1950年夏天开始的麦卡锡主义对他的迫害加速了他回归祖国的行动。在听证会上,他被问及:“如果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发生冲突事件,你会为美国而战吗?”他答道:“我最终的效忠对象是中国人民。”(见《蚕丝:钱学森传》192页)。当年的努力遭拒之后,他一直在静待时机,经过艰苦努力,1955年9月17日,钱学森一家终于踏上归国的旅程。在码头上,他对美国记者说:“我不打算回来。我没有理由再回来。我已经考虑国很长时间。我准备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中国人民建设一个能令他们活得快乐而有尊严的国家。”他这样说了,也竭尽全力地这样做了。
这本书不是一本完整的钱学森传记,写作上也有一定局限性。建议朋友们同时阅读涂元季所写的《人民科学家钱学森》(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2)。
最后,说说这本传记的中译本。老实说,它令我非常失望。尽管总体说来,只要不涉及专业,译笔差强人意,然而,一碰到专业问题,译者的外行本色就原形毕露了,全书翻译错误至少达到三位数。原著者也不懂钱学森的专业,但由于她做足了功课,在专业上犯错误较少;而中译本的错误则是比比皆是。随手举几个例子:
【例1】钱学森早年发表了一篇有名的论文:
Supersonic flow over an inclined body of revolution
正确的译法是:
有攻角旋转体的超声速绕流
中译本(86页)中却成了:
倾斜旋转体上方的超音速流
不知所云!
【例2】另一篇著名论文:
Two-dimensional subsonic flow of compressible fluids
正确译法:
可压缩流体的二维亚声速流动
中译本(95页)译法:
二维空间下压缩液体的亚音速流动
面目全非!(文中论述的主要是气体)。
【例3】更不能容忍的是如下误译:
“有两种湍流边界层:层流与紊流”(中译本44页)
学过一点流体力学的人都知道,“湍流”和“紊流”是“turbulence”的两种中文译法,译者这么说,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查原著,张纯如没错。
译文:
“所谓边界层,指的是与特定物体表面的一层稀薄的气体或液体。”(中译本44页)
原著:
“The boundary layer is the thin layer of flowing gas or liquid that is in contact with the surface of certain objects.”
原著者张纯如还是基本上正确,由于译者漏译了“flowing”,错译了“thin”,干脆把“边界层”的定义都窜改了,真是胆大包天!严格地说,张纯如说得也不够全面,如果改成下面这样,就完全正确了:
“The boundary layer is the thin layer of flowing gas or liquid that is in contact with the surface of certain objects, in which viscous effects of fluids play a crucial role, while in other part of the flow field, fluid viscosity can be neglected.”
我就弄不明白,对钱学森先生从事的空气动力学、火箭动力学等专业一窍不通的人居然敢翻译这本书,而且译成后不给一位内行通读一下——学过流体力学的本科生就能称职。
还有一点更为令人不满。译者居然删掉了原著中的52页注释和31页索引,大大降低了译本的质量和可读性。
所以,我建议想读这本书的朋友尽可能去读原著;英文程度差的,只能把这个中译本当作故事来读,千万别全盘相信译本中的学术内容。
参考资料:
Chang Iris, Thread of the silkworm, BasicBooks, 1995;中译本:《蚕丝:钱学森传》,鲁伊译,中信出版社,2011.
写于2011年7月20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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