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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观涛
20世纪80年代初,北戴河西山脚下的中央首长疗养地一度被辟成了对外疗养院,因此,我第一次到北戴河疗养,便有幸住进了该疗养院的13号楼——邓小平同志“文革”前的休养地。当时我被安排住在小平同志的书房里。其实,当时所有的房间都摆上了床,早已没有了卧室、书房、秘书室、警卫室的区别了。
一天晚饭后,本来晴着的天空忽然阴了起来。还不到落日时分,天已大黑了。风也刮起来了。风将房前屋后的所有树木都鼓荡了起来,发出凄厉的、令人心绪不宁的鸣声来。雨也开始落了下来,但不很大,只是如丝般地随风飘零。同伴们都躲在各自的房间内,或看书、或打扑克消磨这难捱的夜晚。因为那时,宾馆客房中很少有配备电视机的。如果是天气好的日子,这段时间本该是大家在海滩上散步的好时光。今天老天剥夺了大家散步的权利。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本书,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耳朵里已拥塞着窗外如吼的林涛声、呼啸的海浪声。大海离房间近在咫尺。
我的脑海里倏忽间闪过一个念头,应该到海边去,去看看暗夜风雨中的大海、大海的波涛。我为我的这个念头而兴奋不已。
说去就去。我拿着雨伞便出了门,迎着风雨,融进了雨夜,融进了黑暗……
那可真是一个动人心魄的宏大场面。眼前的大海与天空构成了一幅立体的、多层次的、律动的活动画面。只见一排排的白色波涛,挟着隆隆的鸣声,摧枯拉朽般地、无可阻挡地向海岸、向我扑来,仿佛那波涛会把我、会把我身边的一切一股脑吞噬掉似的。我本能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其实那白色的排浪离我还好远好远。这种场面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种场面对我的心灵震撼是可想而知的。我想起苏轼的一句诗来:“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此诗句比对眼前的情景虽似嫌文雅了一些,缺乏了一些粗犷,但还是比较贴切的。
我静静地站在沙滩上,痴望着眼前的一切,雨伞何时合上竟丝毫不知。飘零的雨丝早已浸湿了我的衣服,直到感觉寒冷才醒悟过来。
夜的海涛我是见过的,因为曾多次乘海轮行驶在夜的大海中。大概是站在高高的船舷上俯视的缘故,再加上海风并不很大,所以那几次见到的波涛并未使我感到惊心动魄,不足以鼓荡起人的激情来。只有站在与海一样平的沙滩上,感觉到的波涛才有了生命,又大、又烈、又狂。
我忽然忆起“文革”期间看过的一部阿尔巴尼亚影片,名字好像是《海岸风雷》。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渔家老爹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冒着狂风暴雨,划着一条并不很大的舢板出海捕鱼。巨浪无情地向渔家老爹压来,仿佛随时都会被巨浪吞噬掉……我当时就想,在这样的天气里是绝对不能出海的,真要是在这样的气候中做活,肯定是要送命的。这样的情景也只有在电影作品中见得到。今天在见到了真实的雨夜狂涛后,我更认为当时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想起曾欣赏过的一幅法国浪漫主义画家泰奥多尔·居丹的油画《肯特海滩》。画面上那滔天的黑色、白色的浊浪,将一艘巨大的帆船肆意地蹂躏着,大海沸腾着,天上的乌云似大海燃烧升腾起的浓烟。整个画面被定格在大船将要沉没的一瞬间,充满着恐怖,充满着无助,充满着绝望。这虽然只是一幅艺术品,但我却相信它的真实性。人有时是无法与大自然相抗衡的。
在海边站得久了,我想为这雨夜的波涛吟上几句诗,可想了许久,竟一字未得,头脑中是一片空白。面对这样的情景,恐怕任何语言都无法将其形象地表达出来。
有人这样形容大海,当她平静的时候,温柔的像慈祥的母亲;而当她发怒的时候,狂暴的像脱缰的野马。我认为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大海确实有暴怒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便是写照。但大海为什么会暴怒,这是她自身的原因吗?如果没有风暴,大海何以起浪;当风暴平息下来的时候,大海为什么又是那样的平静?可见海的狂怒是由于天气的缘故。甚至大海的潮汐也并不是她自身的运动,而是随月亮的圆缺而律动的。大海只有那母性才是真实的。她广纳百川,繁衍生命,养育人类,调节气候。假设没有大海,地球的人类将会怎样?这是无法想象的。
白浪仍一排接一排、前仆后继地涌动着,只是雨不知何时已停了,风却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在这暗夜里,在这狂涛面前,我突然生出一丝恐惧来,害怕眼前的狂涛在瞬间将我裹挟而去,所以极想转身往回走,回到温暖的房间去,躲避开这又神奇、又具魔力、又有些恐怖的场景。可脚下松软的沙滩却仿佛有极强的黏结力,我的双脚并未因心中的恐惧而挪动半步。我索性坐了下来,用我整个的身心去感受大海,感受波涛,感受眼前富于生命的水的世界。
(图片选自360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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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19 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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