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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游《王者荣耀》因为谐音,被大众戏称为王者农药。
这游戏越来越符合“精神农药”之美名,玩家常常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引起人们的争议不断。
无独有偶,在真实的农业领域中,除草剂百草枯也曾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对这款“农药中的王者”,舆论走向了两个极端,这背后的事实不禁让人玩味。
说百草枯是农药中的王者,绝非信口开河。
在引入百草枯前,中国农业应对日益严重的人多地少现象时,逐渐显出疲态。
为了维持土壤肥力,农耕工作者经常在换季时轮换作物(即轮作),为了赶农时,通常需要费时费力地重新耕耘土地。
恰好百草枯用于除草见效奇快,以及不伤及根系的除草方式,为轮作提供了便利,农民只需要全田施药,便能开始下一次播种。
正是如此,城市发展与农业发展的冲突,竟多少因为百草枯得到缓和。
能够实现快速轮作,不仅能为国家添粮食,农民的经济状况也有改善。
百草枯在诸如澳大利亚、美国、巴西等国家都一样深受喜爱,它的运用直接推动了免耕技术的发展。
科学兴国,这或许是那个时期最能让农民感受到科技力量的产品了。
百草枯最早是在1954年,由英国科学家首次在试验中合成。
它的主要成分是联吡啶阳离子盐,在一系列反应后会形成脂类羟基过氧化物,这种物质能破坏植物细胞膜的透性,造成叶片凋萎、干枯。
因为这种特性,百草枯在1959年时被当做生长调节剂*投入市场。
不过百草枯的杀毒能力用作生长调节剂实在大材小用,在科学家们一次改造百草枯后发现了它对植物强大的触杀能力,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注:作物的生长调节剂主要用作控制作物的生长,包括了促进生长、抑制生长两种方向,百草枯的特性可用于抑制生长。
百草枯被重新定位成除草剂,投入市场后一夜成了农药明星。
与常见的除草剂不同的是,只要是植物对百草枯都毫无抗性,因此田垄除草、轮作前的清场、又或是在专业农具辅助下的田间除草,它都是最佳选择。
更重要的是百草枯接触土壤后,会被土壤黏粒吸附,或是和其中有机质反应而失去活性,因此不必担心土地中有残留影响到下一茬作物的生长。
不难预料,1978年百草枯引入中国后顿时引爆了农业领域。
国内农业为了应对频繁的作物轮作、劳动力转移和人工成本不断增加的现实,对百草枯这类广谱除草剂几乎没有抵抗力。
几乎是百草枯在欧洲打响名声的同时,国内农业专家便提出引进的建议。
农民纷纷为高效除草的体验点赞,不错的反响引得农业巨头先正达公司在中国大规模投入生产。
当时先正达公司握有百草枯的制备技术,一家独大的现象已初现端倪。
恰巧此时中国的百草枯需求又是越来越大,恐怕先正达公司大老板半夜做梦都能笑出声。
而对于中国农业来说,百草枯既能节省投入,对环境影响也小,杂草对其几乎没有抗性,这样的技术若是被国外公司独占会是将很吃亏的事情。
为此,在农业技术科研人员的圈子里,参透百草枯制备技术一直是“头号任务”。
“头号任务”自然是引得千万人竞折腰,只是百草枯的研发难度却是一而再刷新科研人员们的认知。
谁也没料到,这个难题最终由一位无名小卒、年仅31岁的山东农科所副所长——李德军攻克。
在这个时期的李德军也正在为自己未来的道路发愁。
那时的他与同行相比没有任何优势,如果继续做着大家都在做的研究,他将永无出头之日。
正好,当时百草枯的研究工作大家都不愿意做,这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项目。
他没考虑发展前景、也没考虑研发难度就开始了工作。
等他带着团队投入研发时,才明白为什么百草枯被行内人士当作难啃的骨头。
研发工作从1996年一直持续到2004年,他的团队为了啃下这个项目,几乎是每日埋头苦干,一点点地去找方向,做实验。
漫长的研究过程中,团队的人员不断变动,直至他最后找到正确的方向,团队也几乎换了一批人。
李德军自己都觉得,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再让他干这事,肯定躲远远的。
随后他将技术转让给了红太阳公司,当时红太阳公司老总就激动的说,要将这个百草枯的技术做到上万吨。
李德军只是一个科研人员,对市场了解寥寥,自然是没有往心里去。
到后来何止做了上万吨?产量一次又一次翻一番,百草枯迅速蹿升到全国生产使用量第二位。
他自己更是一夜之间迈入行业一线,当时一整条产业链都因此得到了快速发展。
他瞬间觉得,他为了中国农业做了一件大实事。
只是没有想到,百草枯投入没几年,竟出了一些意料外的事情。
因为百草枯价格低廉,购买方便,人们竟然将它当做结束生命的方式。
早在实验前,他便查了资料,虽然清楚百草枯没有专门的解药,但发达国家也都是专业公司负责喷药,中毒案例少之又少。
而且为了安全,他依照国家标准,强制加了三道防线:染了难看的墨绿色、加了臭味剂、加了催吐剂。
后来发生的事让他大吃了一惊,看着自己亲手研发的百草枯走上歧途,李德军心里更不是滋味。
急诊医生是对百草枯威力感受最直观的一批人:他们接诊过的病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病人,脸色红润、神态自若,丝毫没有一点抢救指征。
他们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是想要吓唬一下亲人,一口农药就喝了下去。
当时的农药店里最容易买到的,价钱也亲民的,偏偏就是百草枯。
他们不知道百草枯对人体的危害巨大,一方面它的包装上标着只是中等毒性,另一方面他们也误以为“除草剂”没有“农药”可怕。
这些对喝几口除草剂毫不担心的病人,在几天后便要经历真正的人间地狱。
他们的喉咙肿胀,呼吸痛苦,肺部开始纤维化*,伴随着阵阵胃痛。
每一次呕吐,都会吐出被腐蚀后的肠胃碎屑,纤维化的肺部也会逐渐剥夺病人的呼吸能力,偏偏此时患者却清醒无比。
他们只能看着身体一天天变差,不断地后悔当初幼稚的举动,却早已无力回天。
*注:纤维化是指大量没有气体交换功能的纤维细胞替换了肺泡细胞,导致呼吸功能衰竭乃至丧失。
病人死亡有多种可能,呼吸衰竭、肾衰竭、并发症,但无论哪一个都不会轻易死去。
饱受折磨后,病人的情绪大多只有一种:极度后悔,谁曾想5~10ml的百草枯就能夺走一条生命?
他们的家人花费几万、几十万,拖上几个月时间,也就是一直插着呼吸机苟且,终归是留不住的。
这样一出出的苦情戏,就是一位见惯生死的医生也无法坦然面对。
其实百草枯的农药包装上只写着中等毒性,许多人也就是这样才误以为喝一口问题不大。
百草枯在毒理学上的辨别确实只有中等毒性,大鼠半数致死的剂量*在100mg/kg。
不过因为后来发现具有很高的病死率,在临床上被列为剧毒毒物。
*注:半致死剂量又称LD50值,是指致使大鼠一般以上死亡的剂量,百草枯属于美国科学院划分的毒性物质危险中的50 mg/kg<LD50<500 mg/kg,中度毒性。
百草枯中等毒性却能够致死,这要从它引发病症的方式开始说起。
肺是它的主要靶器官之一,在肺泡细胞中有一个独特的运载系统正好无法分辨百草枯,会主动将这些毒液摄取入细胞中。
毒液进入细胞后发生连续氧化还原反应后,破坏了肺泡细胞,纤维细胞随即侵入,肺逐渐纤维化,俗称“百草枯肺”。
纤维化后的肺弹性严重下降,呼吸功能受损,好比“活埋”般无法呼吸。
除了呼吸系统主要受袭,消化系统的损害同样明显。
百草枯喝入胃中,会腐蚀食道,严重的时候食道黏膜会脱落,最后血、胆汁、黏膜一并吐出。
肾脏系统也是主要靶器官,甚至受损早于呼吸系统,直接导致肾衰竭。
严重中毒患者也会出现神经系统受损导致意识障碍,相对其他折磨,这反而像是百草枯中毒仁慈的一面。
繁多的病因能够将一个意图轻生的人折磨到惧怕活着。
其实若不是患者主动吞服,百草枯的致死率也不会高达100%,农民田间施药时,无意吞入口中的少剂量百草枯一般不会致死。
一来,李德军当初设下的三道屏障会让农民呕出大部分百草枯,二来,受害者也可通过及时将泥土和水吞入肚中,靠着百草枯会被土壤钝化的特性也可得救。
当然最重要的是,使用者一般还是清楚农药(不单单对百草枯警惕)的危险,及时就医和慎重的态度往往能救他们一命。
幸运的是随着技术发展,不理会费用的情况,轻生者还是有反悔的机会。
现有的治疗方法通过针对性治疗,能有近50%的痊愈几率:
患者入院后,先用10000~20000ml水洗胃,再及时导泻,能够确保不发生二次吸收。
再进行激素治疗,并同时进行抑酸、保肝和营养心肌等对症处理,维持水电解质平衡。
最重要的是进行血液灌流*,每日一次,不断减少血液内的百草枯。
*注:血液灌流是将患者血液引入装有固态吸附剂的灌流器中,清除某些毒素后,再将净化了的血液输回体内的一种治疗方法。
然而仅是血液灌流这一项,便会让境况一般的家庭面临救或者不救的两难选择。
君不见,当生活压垮一切,亲人亲手拔下呼吸器时承受怎么样的重担。
好不容易靠着研发百草枯这成就,被人尊称一句“中国百草枯之父”的李德军,为这些事感到深深的自责。
李德军从未想过百草枯竟然能喝,更不敢相信百草枯已经到了下禁令的地步。
他曾参加了一次百草枯病人的演讲,亲眼见到百草枯的危害。
矛盾的心情,使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两天两夜。
当时,会有一些百草枯病人直接找到他,希望他提供解药,但他怎么拿得出?
谴责和网络暴力避免不了,他无力辩驳,只得默默承受“恶魔”的指责。
但见过在窒息中挣扎求生的病人后,他也不再考虑这无妄之灾到底是谁的过错。
他只想为这些病人尽力做点事:他与中国农业工业协会合作,成立了百草枯社会责任关怀工作组,他还联系了许多农药公司寻求资金。
在还没有发布禁售令之前,李德军还自己投入400万元,做了一些别的技术攻关。
他了解到一个心理学研究表明,冲动型的人只需要熬过13秒,就自然会放弃结束生命的想法。
他计划将百草枯做成粒子,只有遇水才能融化,将操作变得复杂,争取这区区13秒。
而这一切工作,也是为了挽救百草枯,再搏一把。
就是在国外百草枯一样受到了抵制,衣服鲜亮的市民举起写着抵抗语的牌子时,未必理解农民在田间的艰辛。
或许人们所想抵制的并非百草枯本身,而是想防止赴死者走上无法挽回的道路。
若是如此,倒不如断了他们那些轻率的决定。
*参考资料
苏少泉,耿贺利. 百草枯特性与使用[J]. 农药,2008,(04):244-247.
"泰山共识"专家组,菅向东. 百草枯中毒诊断与治疗[J]. 中国工业医学杂志,2014,27(02):117-119.
中国百草枯之父:它没有解药,但我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喝, 经济观察报.
Curtis D. Klaassen,《卡萨瑞特 道尔 毒理学》,人民卫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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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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