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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蠹(蠹鱼)是大家熟悉的小精灵,特别喜欢钻研,“生死文字间”(韩愈)——那才是真正的钻呀,而且特爱线装古籍。留下精妙的小圆洞,在书页间搭起宇宙学家梦想中的“虫洞”。可惜,他们似乎不喜欢如今的化学味儿太浓的书,生境越来越小了。
“书蚁”是另一个物种,洋名Bookant(英语里现在还没有这个词儿,以后大概会有的),喜欢把书搬来搬去,从书店搬回家,从家里搬到办公室,从一个办公室搬到另一个办公室,然后又搬回家,过些时候再重复同样的过程。当然,搬运过后,偶尔也会读一点儿,原先被埋没的书,像田里的土在收了麦子以后被翻出来了。书蚁在哪儿呢?在这儿。我就是。以后出名了,我也要学哈代写一本小书,题目就叫A Bookant’s Apology。【我开博的时候剪裁了一张蚂蚁的照片,这会儿为它找到新借口了。】
书蚁虽然不吃书,不在书页里留下钻研的痕迹,但它自有一套“做学问”的功夫,古人早就发现了——“蚁子小虫,蚍蜉之子,时时术学衔土之事而成大垤,犹如学者时时学问而成大道。”(《礼记学记》孔疏。“蚁”或作“蛾”,一样的——照今天的意思,能飞岂不是更好?)
书蚁当然比书蠹勤快。书蠹只管钻研,不管书从哪儿来。书蚁还得自己搬——搬书可比读书费力多了。最近添了十几米的书柜,都要填满了,原来的柜子却不见松。如今大家做房奴,书蚁不做房奴,有蚁穴足矣;但书需要“蜗居”,先在空间占一个坐标,然后才方便在脑子里找地盘儿。我有很多书,来家之后就没看过,有些大画册连封套都没开,因为没地方看——至少这是我的借口。
书多了,是“负”的,不如为零。听富豪们说,钱多了就不是自己的,而是替大家管理。我不是富豪,即使以书的多少看,也顶多算小资,但我愿意“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假装很多了,所以也是为了大家管理——我办公室的书其实一直是开放的,谁都可以拿去看。可惜,生意一直不好,像渊明去后的桃花源,“遂无问津者”。为什么呢?同学都不读书了?学楚霸王还是刘亭长?
看来,书蚁——也就是搬书人——与博士的区别就是,博士读有用的书,书蚁分不清什么有用;既然那么多书大家都不屑看一眼,那当然是没用了。难怪我读了——哦,不,搬了——那么多无用的书,最终还只能是一只小蚂蚁。
搬书搬出一本寓言,正好看到一篇写蚂蚁的(《苻子》):
东海有鳌焉,冠蓬莱而浮游于沧海,腾越而上则干云,没而下潜于重泉。有红蚁者闻而悦之,与群蚁相要乎海畔,欲观鳌焉。月余日,鳌潜未出。群蚁将反,遇长风激浪,崇涛万仞,海水沸,地雷震。群蚁曰:“此将鳌之作也。”数日,风止雷默,海中隐如岳,其高槩天,或游而西。群蚁曰:“彼之冠山,何异我之戴粒,逍遥封壤之巅,归伏乎窟穴也。此乃物我之适,自己而然,我何用数百里劳形而观之乎?”
这个故事很不励志,少儿不宜,书蚁也不该看的;可惜看见了;看见了不要紧,好好反省一下——小蚂蚁为什么没有远大志向呢?为什么害怕海浪连海龟都不向往了呢?大概因为他学会了相对论——“彼之冠山,何异我之戴粒,逍遥封壤之巅,归伏乎窟穴也。”这种把大看小的本领很是难得,因为我们通常会把小看大——武林中有句格言说:举重若轻容易,举轻若重难。道理都是一样一样的啊。既然如此,“我何用数百里劳形而观之乎?”
——忽然发现,蚂蚁的博文要满900篇了,就以这篇“自白”来小小纪念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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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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