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今天,“回”杭州5天。昙秀和尚见苏东坡,回去的时候,东坡告诉他,“山里的人见你回去,一定会问你要土特产,你拿什么给他们呢?”昙秀说了一句妙语:“鹅城清风,鹤岭明月,人人送与,只恐他无着处。”东坡说,“不如将几纸字去,每人与一纸,但向道此是言《法华》,裹头有灾福。”(《东坡志林》)我从西湖回来,也没有可以给大家的,就“不如将几纸字去”,现在正好借相同的日子拿出来“现眼”。
我去(该说“来”)杭州读书时,带了一本《西湖梦寻》(和着《陶庵梦忆》),这会儿就向张宗子前辈借这个好名字来当我的题目。
回归
一去十多年了,我重走西湖的起点,就落在断桥。旧的断点作为新的起点,本来不是我选择的,却成了自然的选择。越剧《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唱,“西湖山水还依旧……看到断桥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断桥也是白堤的起点(或终点)。白堤还是一样的,两边的垂柳,还是当年的样子,也许它们还能认得我;至少我记得它们——在记忆里不能再现,在眼前却没有陌生。
宝石山变了,半山的灯火把原来黑魖魖的石头点亮了,宝俶塔也立在一片光亮里,可惜不是它自己的光。山头的灯,树梢的灯,草丛的灯,楼台的灯,成了西湖四周的新主角。天上的半个月亮在湖水中已经很难找到一个荡漾的角落了。月儿呀,你和我一样成了西子的客人哟,尽管你一直都在看着她!历史的月色不如今日的灯火;现代城市需要历史的标签,却容不得历史来做主人。
楼外楼也变了,辉煌的大堂外泊着豪华的车,富贵的气象远远驱赶着贫寒的游子。“楼外楼”的前一个“楼”,据说是“俞楼”,俞曲园旧居就在旁边。当时店老板请曲翁起名,他说,既然在我俞楼外,就借林升的“山外青山楼外楼”做名字吧。如果把原诗的背景也借过来,那可就不太好了。【说起俞先生,最出名的也许不是他的学问和著作,而是他为苏州寒山寺写的碑。这块碑在抗战时期有过一段传奇的经历。据说鬼子很喜欢它,于是钱荣初复制了一块可以乱真的,结果鬼子连复制品也没能拿走,如今立在南京的煦园。】
苏堤还是苏堤,草地取代了杂树,让更多的湖光在堤上流淌。清冷的风拒绝热恋的人,冬夜的苏堤很寂寞。
植物园外的竹林不知走过多少回,这回还是迷路了。走出来是一个小区(东山小区)。不见人的竹林,是人们偶然的向往,最后还是要走进人堆里来的。
曲院风荷,“曲院”原是酿酒的,这么多年,我竟一直认为是“曲径庭院”呢。枯荷还残留在半边池塘,令人向往六月的映日荷花。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我说还是“枯荷”更形象,“残”只能说明“过气”了,也可能还是绿的;市面新潮过后的东西,都是“残”,而“枯”是一种状态,也关联着那状态背后的“境界”。 在这儿留下一首小诗:
梦里烟波十五年,湖山还我月半边。
清寒院落枯荷影,灯火楼台自在天。
西湖的船工大概都是好导游。船工说,船只有一个桨,没有舵,船工侧着身子划:“侧身可是有讲究的,当年乾隆来西湖坐船,船工当然不能正面对着皇帝,才有了这样的姿势。”
杭州有三宝:茶、丝绸和珍珠。我奇怪以前似乎没人说起珍珠。贝壳就养在西里湖底的泥土下面。
几年前,杭州人在里湖外挖出淤泥,营造了“新西湖”,说是还原三百年前的旧观。“新湖”洋溢着野趣,仿佛一个乡下丫鬟,正好来跟繁华里的那个西子姑娘做伴。
芦苇、野鸭、喜鹊,这些乡下的东西,也只有新湖才能看见。
黄昏来到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一个奇异的校园,虽然远离了喧嚣,但也远离了西湖。学校精神的一半在西湖,没有了西湖,浙大就只剩了一半。我劝那些想读新浙大的同学,一定要经常来看看西湖姐姐,她也是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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