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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民国时期针灸学在整个针灸历史链条中,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一直以来,民国时期针灸学的演变没有人专门研究过,致使今天的针灸学与古代针灸脱节,人们已经不清楚今天的针灸学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本文通过对民国时期时代背景的分析,对民国时期针灸文献的考查,及古今文献的系统比较,对民国时期经络学、腧穴学及刺灸法学的主要演变进行了探讨。 经络学的演变探讨了经络学说的“科学化”。由于西医的冲击以及“科学化”的时代要求,针灸学界借用日本对于针灸机理的研究,对经络学说进行了西医学理的阐释,然而,由于对传统概念和西医的理解深度不够,并未真正实现“科学化”。但是,经络学说“科学化”是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发生的,具有不可低估的历史作用,鼓舞了针灸学习者的信心,在中国迅速掀起了针灸学习的热潮。同时,也为后人提供了前车之鉴,提示只有传统和现代都具备相当深度,才有经络学说的“科学化”的可能。 民国时期腧穴学的演变,探讨了腧穴定位中增加现代解剖学描述,和腧穴主治演变中出现“穴性”。腧穴定位中增加“解剖”是基于对穴位实质的认识,民国时认为穴位“实属神经枝干”,因此,“每穴必注明解剖”。随着人们对经络学说和腧穴本质认识进一步深化,不再将穴位认为仅仅是“神经枝干”。但是,出于针刺安全和分层次刺法的要求,腧穴的定位描述中“解剖”一项依然保存了下来。民国时期比附中药功能归纳的方式,提出了“穴性”理论。虽然是只提出了一个概念,却对针灸学产生了巨大影响。新中国成立后,在“穴性”理论基础上建立了针灸处方学,并且衍生出了与传统针灸辨证论治不同的体系。本文通过对传统针灸学为何没有用“穴性”的方式来归纳腧穴主治的原因,明确了传统针灸辨证论治体系和中医的辨证论治体系存在区别,针灸是以辨病位为主的诊疗体系。 针刺手法的演变,探讨了“气至”、“得气”概念的演变和补泻手法的演变。“气至”是《内经》判断结束手法时机的依据,还具备判断预后的功能。但是,历代将“气至”和“得气”概念等同起来,民国时期继承了这种思想,“气至”概念丢失,同时导致了“气至”功能的丢失。此外,民国时期针灸学家对“得气”作出了西医学理的解释,增加了针刺时病人的感觉,发展了“得气”的概念。基于针刺反应的原理是“针下刺着神经”的认识,民国时期针灸学家用西医的观点指导针刺补泻,产生了以强弱刺激分补泻的观念。而通过文献研究,发现实际上以强弱刺激分补泻的方法和《内经》的实际操作是一致的。以强弱刺激分补泻,为针刺补泻手法进一步的量化和客观化开辟了道路。 总之,全文分析了民国时期经络学、腧穴学、针刺手法主要演变产生的原因及演变产生后对后世的影响,并从中吸取正反两方面经验,为当今针灸学发展提供借鉴。
【学位授予单位】:中国中医科学院
1 绪论
一般来说,学术研究活动都是按照一定的学术范型来进行的,而学术范型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不同历史时期的学术范型会有很大差别[1]。所以,研究某一时期的针灸学演变,对于厘清学术发展的源流,总结不同历史时期学术发展的特点及规律,指导学术发展的方向,具有重要意义。
甲午战争中,大中华帝国被日本打败,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割台湾岛,赔款2.3亿两白银,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转折点。正如梁启超在《戊戌变法记》中所说,“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则甲午一役始也”。中国人被迫向西洋学习,甚至是向几千年来一直不屑一顾的东洋日本学习。或许下面这组数字能够更清楚的说明问题。
表1 中日翻译著作情况比较
日本翻译中国书籍 | 中国翻译日本书籍 | |
甲午战争前三百年 | 129种 | 12种 |
1896-1911年 | 16种 | 956种 |
从表1中可以看到甲午战争之前,中国一直是文明输出国,但是甲午战争后,情况逆转,日本译中国书仅16种,而中国翻译日本书竟达956种,翻译的内容包括哲学、法律、历史、物理、化学、生物等,几乎涉及所有的近代知识[2]。西方文化经过十几年的传播,到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时,甚至逐渐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在西方文化输入的同时,西医带着“科学”的优越感大规模进入中国,开始与中医真正的分庭抗礼。在西医的冲击和启发下,针灸学进行了一番“返观自照”,在很多方面都发生了演变。此外,传统针灸学经过多年的积淀,在民国时期也有所发展。无论是由西医冲击引起的,还是传统本身发生的变化和发展,很多都延续或影响到了今天。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新中国成立后针灸界对民国时期的针灸学术研究重视不够,鲜有专家进行深入研究,致使民国时期针灸学术史几乎是一片空白。也正是由于民国时期这一环的缺失,导致我们无法还原针灸学发展的历史链条,也不知道针灸学为什么是今天的模样。
本文的研究目的,就是考查针灸学在民国时期所发生的主要演变[3],并尽力分析演变产生的原因,以及演变对当今针灸学的影响。同时,在追溯民国时期针灸学演变的过程中,总结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为当今的针灸发展提供借鉴。
[1]“任何学术研究活动,不管学者本人是否清醒地意识到,都会按照一定的学术范型来进行。学术范型是指某个时代、时期学者们进行学术研究的带有规范性的形态,它大体包括:哲学基础、世界观和价值取向、思维结构、思维方式和治学方法,惯于使用的一套学术语码,提出命题、观念、范畴、术语的思路与类型,等等。从空间的共时性的角度来说,同一个时代或时期而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学术研究活动,学术范型会有很大不同,如中国和西方。从时间的历时性的角度来说,同一个民族、同一种文化而不同时代或时期的学术研究活动,学术范型也会有重大差别,如古代和现代。”杜书瀛.追索中国文艺学学术研究的百年行程[J].社会科学辑刊,2000,(5).
[2] 1896~1911年956本日文书被译为汉文,而1912~1937年有1759种。参谭汝谦:《近三百年中日译书事业与文化》,载《中日文化交流》(谭汝谦编),册一第223页。
[3] 由于精力和时间所限,本文仅就民国时期针灸学主要的演变进行了考查分析,民国时期针灸学发生的演变还有很多,譬如,电针的出现,以西医病名统诊疗方案的演变等等,留待今后进一步研究。
……
4 经络学之演变
4.1 民国时期经络学说的“科学化”
自从西医在中国大规模的传播之后,国人就渐渐遭遇到了“经络遍寻无着”的尴尬,经络是什么,到底有没有,如果有,为什么在解剖学中见不到?西医或许可以简单的否定“经络”,因为在余云岫等人看来,“经络”云云原本就是子虚乌有,但是对于针灸学家,却无法割舍“经络”,因为他们知道经络几千年来沿用不衰,用之临床疗效确凿,绝非空穴来风,必定有其“科学性”在。怀着这种信念和矛盾心情,民国时期针灸学者苦苦地思索着。
针灸是一门实用科学,经络学说不仅仅是人体的生理现象的描述,还是指导临床治疗的理论体系。所以,对于“经络是什么”的科学回答,必须能够满意地解释针灸的治病机理,否则,即使其理论能够自圆其说,也不可能得到针灸界的广泛认同。换句话说,对于经络的认识,总是与针灸治病机理的揭示成正比。在没有解释针灸治病的机理之前,是无法确切证明“经络是什么”的。在科学主义流行的年代,针灸迫切需要“科学化”,迫切需要揭示针灸治病的机理,以摘掉“玄学”的帽子。可是,限于当时的国情,国人根本没有研究针灸机理的条件。
针灸等待着、追寻着“科学化”的契机。开明的针灸学者放眼全世界,孜孜求索,从其他国家的针灸发展中,寻求借鉴和启发,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东邻日本。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政府施行“灭汉兴洋”的方针,几乎使汉医陷入绝境,政府停办了幕府的“医学所”、“医学馆”等,汉医刊物也被停办,汉医从业人数锐减。尽管有不少日本汉方界的泰斗据理力争,汉医救亡的请愿运动此起彼伏,但终未能获得汉医的合法地位。[1]为了生存,日本的针灸医学主动地进行了自身的革新。医学博士三浦谨之助在明治35年(1902年)发表《针治的科学研究》,京都帝国大学教授青地正德氏发表《灸治的本体》,两书系统介绍针灸疗法的治疗作用,引起了医学界的震动。明治44年(1911年),日本内务省颁布全国设立实验制度,特设6人组成的调查委员会,对灸法实验研究加以管理,以促进针灸原理的研究。[2]明治末到昭和初年的针灸原理研究,使医学界开始重新认识针灸的临床价值。日本针灸界的成功,让民国时期针灸学者看到了希望,日本的研究成果很快就被介绍到了中国。对于民国时期的针灸学者来说,不啻雪中送炭。
《高等针灸学讲义·针治学》是日本延命山针灸学院的教材[3],该书综述了当时日本针灸界关于针灸治病机理的几种观点。书中写道:
“针以治愈疾病,其作用有三,第一兴奋作用,第二制止作用(镇静或镇痛作用),第三诱导作用。[4]”具体而言则是:
(1)兴奋作用 对于身体各机关之作用衰弱或麻痹者,与以兴奋。例如知觉或运动神经麻痹,或知觉异状之正调……
(2)制止作用 筋肉、神经、腺(分泌机)等之兴奋,或血管扩张、血液之组织灌溉旺盛(例如起炎症等时)等,与以镇静缓解收缩作用。例如基于知觉官能旺盛,而过敏疼痛;运动神经机能亢进,而痉挛搐搦等之使其缓解……
(3)诱导作用 隔离患部,而从其他部位刺针,以刺激末梢神经,引起血管神经作用,导血液于其部位。例如对于脑充血之刺激四支末梢,以扩张末梢部之毛细管,同时使脑之血管收缩,诱导血液至末梢是也……
除了这种学说之外,当时日本还有其他的学说:“刺激电气说,医学士冈本爱雄主之。电气刺激说,故医学士大久保适齐氏主之。刺激变质说,医学博士三浦谨之助氏主之等”,这些学说具体为:
电气说 刺激时,生活体内之液体的电池作用。因针之金属,与身体内之某不明物质之间发生电气。以此电流,刺激于身体之神经系或组织,以奏效于疾病。故电气疗法,是全身的,而针术疗法,则局部的。
刺激说 针之刺激,即机械的理学的一种动作。刺激知觉运动等之神经,其刺激程度之强弱,刺激时间之长短等,或以亢进神经,或营麻痹等作用。而导以治愈疾病。
刺激变质说 刺针时,因针之大,而损伤筋神经,其损伤部分以下,因而变质。此刺针之损伤若多,其部必麻痹,其麻痹先经兴奋阶段,此作用即所以应用以治愈疾病。
日本的各种学说中,无论是比较通行的“兴奋作用、制止作用(镇静或镇痛作用)、诱导作用”三作用说,还是刺激电气说、电气刺激说、刺激变质说,都将针刺的功能归结到针刺对神经系统的影响。
除了对针刺的机理进行研究外,日本人还对艾灸治病机理进行了研究。“灸治之病体作用,如前述灸为直接反射诱导之三刺激作用,应用各种疾病”[5]。这里所谓的三刺激作用,是通过诱导刺激法、直接刺激法及反射的刺激法三种刺激法来实现的。
一 诱导刺激法
诱导刺激法者。从患部隔离部位施灸。以刺激其部之末梢神经。诱导血液于其部之方法也。例如对于脑充血性之头痛。施灸地肩部背部之末俏部。以扩张此部之毛细血管。以诱导脑之血量。使脑之血量减少。……
二 直接刺激法
此则在疾患之局部。直接施灸。以刺激其部之知觉神经时。刺动于其部而觉疼痛。此刺激疼痛。从求心性而传达于中枢。以兴奋中枢之神经细胞。更由反射的远心性。向末梢传搬。使其局部之血管扩张。增加血液之量。而盛其组织之新陈代谢。促其对于浮肿及炎症性疾患者渗出物之吸收。以正复其疼痛麻痹。知觉异状。钝麻等之神经机能之变状。
三 反射的刺激法(一名介达刺激法)
此对于直接疾患。不能与以局部刺激。如内脏疾患或深在之神经等。从解剖学上所见。施灸于其中枢或偏于患部。与以间接刺激之法也。例如胃之消化作用减衰。则刺激于第六乃至第十一背椎神经。传其刺激于交感神经。以正复胃之消化机能是也。……
可见艾灸的作用机理和针刺作用机理如出一辙,也是归结到对神经的刺激。从今天的认识程度来看,这些学说都未能真正揭示针刺治病的机理,因为有不少针灸现象,即使在今天也无法全部用神经生理来解释。但是,我们不能对当时的医学家们提出超越时代的要求,毕竟在当时的科技水平,能够提出这样的思想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事实上,在民国时期这些机理普遍得到认同,被当作真理在各种针灸著作、期刊中广泛传播。如,汕头曾益群《由神经生理说明针灸治疗万病之理》[6],广西罗兆琚《针灸之生理作用说》[7]等,罗文中还对针、灸治病的原理进行了对比归纳(详见表2):
前面提到对于经络的认识,总是与针灸治病机理的揭示成正比。日本人“揭示了”针灸治病的机理,“经络是什么”的问题,也就很快浮出水面。从上面日本人关于针灸的治病机理的论述,不难发现他们并没有探求经络的“物质结构”,意味着日本人没有将经络当作一个独立的新物质或者是解剖结构。而是将所有的作用都归结到“神经”中,那么潜台词就是:传统针灸中的“经络”功能是由现代解剖中的神经系统来实现的,所谓的经络,就是神经系统。所以,民国时期最有代表性的著作《增订中国针灸治疗学》给出了如下的描述[8]:
“二十世纪科学昌明,学术锐进,西医擅解剖,绝不得所谓十二经之痕迹。然则,前人之十二经络之说,已根本动摇。而针之能流通十二经脉气血之说,则亦不能成立矣。因是旁考生理解剖新识。谓吾人之意识、举止、运动,无不系乎神经之作用,其总枢悉统于脑。考脑分大小二枚,大脑主意识作用,小脑司运动总键。脑有神经十二对。举凡声色香味触法,无不系乎十二对脑神经之作用。……延髓之下为脊髓,有脊椎神经三十一对。人身筋肉之触觉,四肢之活动系焉。于是知我中医认为人身之生活运用系于十二经之气血运用者,即西医所谓神经也。而针刺效用之理,或可得而知矣。神经密布周身。有似电网,四通八达,无不相连。苟一经偶受阻滞,病能立即发生。针刺者,即所以刺激神经、兴奋神经,及排除神经之障碍。而恢复其常态也。”
可以说自从西医解剖传入中国,“经络是什么”就成为中医、针灸学习者的一种情结,多有不揭示“实质”不痛快的心情。而日本的针刺机理研究似乎解决了经络实质的问题。首先,神经和经络在“形态”上,有类似之处,“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加上奇经八脉、十五别络、十二经别、十二经筋以及难以数计的孙络,全身无处没有经络的分布,而“神经密布周身。有似电网,四通八达,无不相连”。此外,经络的功能无非“流通十二经脉气血”,濡养“五脏六腑”,而西医解剖早已发现神经系统主宰全身各种功能之实现。但是,在此之前无法理直气壮地说“经络即神经”,是因为经络学说是能够指导针灸治疗疾病的理论,没有弄清楚针刺的作用机理之前,无法让人心悦诚服。现如今“针刺者,即所以刺激神经、兴奋神经,及排除神经之障碍”以促进或减缓血液之运行,亢进或制止内脏之分泌与蠕动,刺激神经即可以达到针灸治病的目的,因此,“经络就是神经”的观点,在民国时期针灸界成为主流思想。
4.2 民国时期经络学说“科学化”失与得
通常理论的革新是因为旧理论不能满足实践的需要,或出现了新的现象,原有理论无法解释,才对旧理论进行改造,进而创造出新的理论。但是经络学说的演变,不属于这种类型,运用经络学说本身是能够很好的指导临床的,承淡安先生晚年在《针灸界应该首先学习研究经络学说》一文中写道:“作者(指承淡安自己)起初用针灸疗法作为药物疗法的助治时,是以《针灸大成》的古老医疗法作为依据的,因见其效果很高,所以便放弃药物治疗而专行针灸。后来受了新医解剖生理知识,和日本新派针灸理论的影响,一度转变为采用新的一套理论方法。采用之初,未尝不感到轻便时新,可是较诸以往用老法施治的效果,总觉不如,碰到一些比较曲折为难的疾病,往往无技可施,仍要借重古法以谋解决。于是方悟古法之可贵,而复走回经络学说的老路。”[9]
可见经络学说并非陈腐过时,不能指导临床,相反在遇到疑难病时,还必须借助经络学说的指导。那么,经络学说的演变,应该来自外部原因。前面已经述及,中医内部有着“科学化”的普遍要求,经典著作对于经络的描述言之凿凿,而在西医解剖中,却无法找到对应的结构,这一矛盾必须解决。正是出于这种目的,民国针灸学界才对“经络学说”进行了西医学理的阐释。
由于日本的针灸治病机理研究完全是从西医的角度出发,针灸的作用被解释成为:针灸刺激神经末梢,再通过神经系统对其他各系统进行调节,进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没有经络系统,利用神经系统照样可以指导临床,似乎很好地解决了传统经络系统和神经系统的关系问题。所以,承淡安在《增订中国针灸治疗学》编辑大意中说道:“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就研究观察所得,其为血管淋巴管神经等所构成,前人之说实不成立,宜校正其误,惟为便于记忆,提纲挈领,当有系统,易于遵循,故仍以旧说为假定之系统,暂不易名更改,盖为初学便利计也。”保留经络系统,只是为了初学者更系统地学习,否则,必将以神经系统取而代之。但是,判断一个新理论是否成功,在于它能否解释已被旧理论解释的所有的现象,同时解决旧理论没有解决的问题。日本的神经理论能解释所有的经络现象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经络学说指导治疗是“经脉所过主治所及”,在同一条经脉上的肘膝以下穴位,都可以治疗经脉所过的远端疾病,但是远端取穴的穴位和病位常常不属于相同或邻近神经节段,例如厉兑可以治疗上牙疼,如果用神经学说来解释,只能说是“诱导作用”,但是,诱导作用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是同一条经脉上的远端穴位才有效。民国时期对于经络学说的阐释,都是对宏观现象的说明和描述,却没有将传统和现代一一对应起来阐释解决,一方面西医学理的阐释非常在理,另一方面却又和经络学有很大的差距。
那么民国时期针灸学家所做的,是否毫无意义呢?回答再次是否定的。民国时期对于经络学说的西医学理阐释,是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进行的,它有着不可低估的历史功绩。
首先,从当时的历史功能来看,这场革新是成功的。自从道光帝颁布《太医院禁针诏》以来,针灸的学术发展,渐趋缓慢,甚至是停滞。清末民初,科学主义思潮高涨,针灸更是陷入历史最低潮。然而,正如日本的针灸机理研究为日本针灸界争取了地位一样,由于用西医学理解释针灸机理,似乎解决了针灸科学性的问题,陈酒换新瓶,越发醇香,鼓舞了针灸学习者的信心,在中国迅速掀起了针灸学习的热潮。当时,很多地方都建立了针灸研究社[10]、开班办学、创办杂志,招收函授学员,针灸呈现一片红火景象。
其次,从学术发展方向来看,随着西医的传播,中医现代化和中西结合是势在必然。民国时期针灸学者顺应时代的要求,用西医学理解释针灸的问题,虽然,用神经系统比附经络系统,犯了不同范式之间不可通约的错误。但是,他们没有苦苦执着于“经络”的解剖结构,而是对经络学说所代表的系统进行研究,努力寻求西医学理的合理解释,揭示经络学说所蕴涵的真理,这种思路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客观的说,民国时期的中西结合层次并不是很高,但是,毕竟迈出了第一步,为后人针灸的真正“科学化”提供了借鉴。
4.3 对当今经络学研究的借鉴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学术的发展,就好比是一个耗时漫长的实验,前人提出了实验设计,要经过几代人甚至是更长的时间,方能见到实验结果。对于实验结果的分析,后人又提出新的观点,设计新的实验,继续进行实验。而学术史的研究,就是通过对“实验”过程的考查,分析利害得失,总结经验,为学术的发展指明方向。
民国时期的针灸学家们借助针灸机理研究,对经络学说以及经络概念的诠释,已经尘埃落定。“实验结果”表明,经络学说与其西医学理阐释,是公说公理,婆说婆理,两不相涉,就像是靠得很近,却始终没有相交的两条平行线。那么,症结何在,问题出在哪?笔者认为,原因主要在两方面:
(1)对传统概念的理解深度不够
民国时期针灸学者对“经络”进行现代语言的诠释之前,几乎没有对“经络”的真正内涵进行分析。现代学者[11]通过对经络学说的形成与发展进行了系统考查,认识到经络学说的科学内涵是“体表与体表,体表与内脏以及内脏与内脏”之间的对应关系。由于,对传统经络学说的理解是进行中西结合的前提,而民国恰恰缺乏这方面的考查和研究,这就缺少了进行中西结合的前提。
(2)对西医的认识程度不够
由于时代的限制,当时西医本身不成熟,有待发展,例如,神经的传导被解释为“电气”。加上当时针灸学者鲜有经过西医系统学习和训练的,在所难免对西医的理解程度不深,对西医学理也缺乏必要的批判精神,几乎是拿来就用。例如,承淡安曾多次举例,合谷治疗牙疼,至阴治疗头痛,效果卓著,但是用西医的观点,根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所以,承淡安晚年编著《中国针灸学讲义》时,说道:“自欧风东渐,科学昌明,以生理解剖学之眼光观察,实无如《内经》所谓之十二经络与孔穴也,有谓经即神经,络即血络,穴为神经之支节处,其说颇近似,淡安初亦作如是观,但以内经之循行路线考之,绝少得相符也,则此说亦似是而实非矣。”
民国时期的针灸学者,由于对传统经络概念的挖掘不够,以及对西医的认识不够,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没有真正揭示经络学说的内涵,走了不少弯路。但是,理论研究从来都是需要经过否定之否定才能前进,没有任何一门学科的发展不走弯路。走弯路并不可怕,关键是后人要善于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这样才能站在前人的肩上继续攀登。
通过分析,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民国时期经络学说“科学化”失败的症结所在,我们就应该引以为鉴,对症下药,采取针对性的措施。具体而言,就是:
(1)深入挖掘“经络”的科学内涵
前面已经提到,现代针灸理论研究者,已经揭示了经络学说的科学内涵——“体表与体表,体表与内脏以及内脏与内脏之间的对应关系”,如果对此做进一步的概括和抽象,那就是“人体部位与部位之间的联系”。人体除了《内经》描述的经典经络路线外[12],还有更多的“经络”现象,比如,经外奇穴、耳穴,以及蒙医、藏医中的刺激点等等,都不在十四经穴系统内,但共同点都是通过刺激特定部位治疗疾病。有现象就必然有其本质,而这个本质,正是经络学说所要表达的“言外之意”——部位与部位之间的联系。因此,如果说要追根究底地问“经络是什么”,那么经络就是人体部位与部位之间存在的特定的联系机制。而回答“经络是什么”的过程,就是揭示部位与部位之间的联系机制的过程。如果搞清楚部位与部位之间有哪些联系,和这些部位间联系的机制,那么,必将为医学界带来一场革命。
(2)充分利用包括西医在内的一切先进科技思想和手段
时下,神州大地开始对传统文化进行重新审视,开始在积淀了五千年的文明中汲取精华,刘力红先生一部《思考中医》在中医界掀起了一个读经典的风潮。笔者没有反对“尊重传统”的意思,相反是也传统文化的狂热追求者,但是,笔者同时认为,我们应该两条腿走路,在读经典,用经典的同时,吸取现代科技的先进成果。人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要揭示这个系统的奥秘,不能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根据真理一元性原理,任何医学最终必然走向同一。地球上不存在两种人类,针灸、中医和西医归根结底研究的是同一个人体,我们不应该排斥西医,更不应该排斥凝结了人类智慧的一切先进科学思想和科技手段,相反应该努力好好学习西医,充分借用一切人类智慧来揭示针灸的奥秘。事实上,《内经》之所以能成为传世经典,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吸收了当时的各种先进科学思想和技术。今天,我们应该向先祖们学习,海纳百川,汇天下一切先进为我所用,创造中医、针灸新的辉煌!
[1] 潘桂娟,樊正伦编著.日本汉方医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4.193-307
[2] 何崇.日本针灸医学的回顾与评价[J].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3).
[3] 《高等针灸学讲义》是一个系列丛书,分为《高等针灸学讲义·解剖学》、《高等针灸学讲义·生理学》、《高等针灸学讲义·诊断学》、《高等针灸学讲义·经穴学孔穴学》、《高等针灸学讲义·针治学灸治学》、《高等针灸学讲义·消毒学》,由浙江宁波“东方针灸学社”社长张俊义等人于1931年翻译入中国。
[4] 缪召予译述,张俊义校订.高等针灸学讲义针治学[M].宁波:东方针灸书局,1931. 28-31
[5] 缪召予译述,张俊义校订. 高等针灸学讲义灸治学[M.东方针灸书局, 1931.13-15
[6] 曾益群.由神经生理说明针灸治疗万病之理[J].针灸杂志,1934,1(5).87-88
[7] 罗兆琚.针灸之生理作用说[J].针灸杂志,1934,2(1).122-126
[8] 《增订中国针灸治疗学》是承淡安先生早期著作,承淡安先生在晚年放弃了“经络即是神经”的观点,后面将有论述。关于承淡安先生一生对于经络的看法,可参见:项平,夏有兵主编,承淡安针灸经验集[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35-48
[9] 承淡安著承为奋等整理. 承淡安针灸选集[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86. 24
[10] 较著名的有承淡安先生在无锡创办的中国针灸学研究社,张俊义先生在宁波创办的东方针灸研究社,杨医亚在北平创立的国医砥柱社,此外,民国时期很多中医学校也都设有针灸一科。
[11] 黄龙祥著.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M].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1.
[12] 《灵枢·经脉》篇记载的经典十二经脉循行线仅仅是古代经络循行线的一个传本。黄龙祥著. 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M].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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