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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北京大学出版社)
我的家乡在桂林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那里地貌山重水复,隔一座山或过一条河都有可能有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民族,但米粉却是各地共同的“小吃”。如今,远离家乡十余年,最惦记的家乡味,还是新鲜的米粉香和陈旧的酸笋味,像少女情怀那样微微辣。初恋的回忆,不足以支撑起这些年的漫旅。当初恋那件小事早已经被时间的力量征服,与之相关的回忆却因为米粉的牵连,竟被小心地保留了下来。
那时我们是五光十色的少年,最浪漫的“约会”就是在米粉店一起吃早餐,卤粉、汤粉、虑粉、滑滑粉、螺蛳粉,轮着吃。酸笋,锅烧肉,腐竹等和米粉混合在一起后,便具有了魔力,将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少年奇妙的吸引到一起。总以为长大后,幸福也是这模样,不慌不忙。等到有一天,我们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命运让我远走他乡,才发现,花一样的年华,水一样流。
好多次翻阅高中时的日记,都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遗憾。但就算青春重新来过,我相信,我仍旧会在变老之前,有多远,走多远。
十几年后,我经常在淘宝网上订购“经典桂林米粉套装”,每次收到风尘仆仆的包裹,都迫不及待的亲自下厨犒劳自己。在北方生活久了,饮食已经清淡得多,做米粉时不会另添加辣椒,但酸笋是天生的辣派,它拌在米粉里,就使得米粉微微辣。我着迷于这种微微辣,我仍然相信它具有魔力,因为一旦开始怀疑人生,往往在饕餮米粉之后,仿佛又拾回了在这拥挤城市里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每次回到家乡,清早的空气里,米粉味道会慢慢飘过来,我会随着记忆去寻找那家隐藏在小巷里的“老字号”米粉。也许我寻找的不单单是地道的米粉,还想跟着厚重的回忆,落地;在流逝的沉默里,从容下沉。在外时,被问起老家,能肯定它就在那个地方,一旦双脚踏上这座小城时,反而会茫然,我需要走到市井中去拾取。
上次休长假回老家,记得那天的清晨下着蒙蒙细雨,我晃悠到那家米粉店,食客们脸上的期待,一点不逊色于我对往事的怀念。那一刻,真想成为这里的一粒尘埃,从高处落下,再随岁月溜走。当我举起相机,对准那些沾满米浆的漏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配菜,还有灶膛里哔剥作响的柴火时,老板在蒸汽腾腾的大铁锅后面冲着镜头笑了起来,她还不能理解,那记忆中的温润气息和独特香味,对于一个在千里之外怀念旧日时光的小女人来说,是多么的具有诱惑力。有人说,恋物是因为对人失望,我不以为然。张爱玲说过:“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胡兰成也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即使我不读佛,佛光依然照我。在这米粉香味的裹挟中,好像那个少年依然还和当年一样,每天骑着他的老式“五羊”叮当叮当地去学校,然后我们便总会在路上“巧合”的碰上,顺便一起来到这里吃早餐。
我努力寻找米粉店旁边树干上的几个字,字还在,并且随着树木一起“长大”。曾经一度癖好着这些痕迹,等待长大后再次相遇时,激动或欣喜。可惜十几年后,躲在这样的角落,却并不想谈恋爱,倒是想谈哲学了。细微与硕大,只不过是顷刻之间。
不管时光如何瞬息万变,米粉以不变应万变,坦然无惧的走南闯北,始终保持低调的奢华。它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果腹或者满足贪心的味蕾,而是一种地方文化、古老智慧和从容的生活态度。它也许会飞得更高更远,但飞不出我的思念。美味的米粉,很多步骤都需要手工制作,这个漫长的过程里,一定会有主人的心情、信仰和智慧在里头,所以那米粉才会具有魔力。我不能准确的书写它,因为我早已把它交给岁月去收藏。
注:本文承蒙张迪老师偏爱,收入他主编的《桂林米粉》一书中。用专业的图书编辑的眼光来看,书的前期准备、整体设计和后期运作都堪称是经典案例。我能与那么多卓有成就的人“同书”书写共同的米粉情怀,真的深感荣幸。
《桂林米粉》,张迪主编,白先勇题名,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9月出版,定价56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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