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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植物学家陈心启先生 精选

已有 5776 次阅读 2021-4-12 02:24 |个人分类:怀念|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春节前陈心启老师给我发微信说,待节后天气暖和之时,再相约见面讨论书稿。我在2月的工作会议上也刚表过态说,说要加快达尔文作品的编校进度,因为陈老很关心此事,我得尽快看完稿件,整理好疑问,集中去向陈老请教。

不料在330日傍晚,接到植物所钟小红老师发来的消息:陈老师今天去世了。此后几天,我内心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既愧疚于没能尽快编好稿件,竟让陈老带着些许遗憾离开;也痛心于我们又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作者和译者,

清明节假期,我心里挂念着陈心启老师,特地到植物的官方网站浏览缅怀心启老师的专题页面看到一张体现陈老晚年工作状态的照片用的2015年冬天在中关村家中《兰科植物的受精》时的照片很有触动。因为当时我正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年事已高的陈老,抿着双唇,眯着眼睛,认真审读插图,写字的双手尤其使劲,我忍不住用手机拍下此照 


 

越看越不舍,关于陈老师的往事又再次浮现。我很自然地给钟小红老师发了消息,简述陈老在校译达尔文作品时,他的专业令我们编辑感佩的故事。然后钟老师告诉我所里48日将为陈老举办追思会,我随即报名参加。

  

想到陈老生前以兰为事业,以兰为乐趣。我特地寻得一棵白色蝴蝶兰,剪下三支花剑,与鹤望兰一起,做成一小花束,以寄哀思。

 


追思会上,听到陈老生前老友、同事、学生等多人的发言,对陈老的治学风范、积极性格、自律人生,又多了一份了解。有时听到他们描述的一些情景或特质,比如,他勉励年轻人:“一个人在三十岁时处理好婚姻问题,四十岁时处理好事业问题,五十岁时处理好健康问题,就已经很成功了。”这些和我了解到的、感受到的陈老,一模一样,不免又添斯人已去的感慨。

在细听陈老的小女儿陈冰老师念白《我们的父亲》时,我也禁不住泪眼婆娑。也是此时,我才知道陈老7岁丧母,11岁丧父,童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青年在逆境中迎难而上,晚年两度与癌症病魔顽强抗争。这样多舛的命运,正是那位我印象中笑声朗朗的、见不到一丝苦难痕迹的、理解后辈的、乐观感恩的陈老的经历!

我身旁坐着两位陈老师的学生,他俩的啜泣声克制又绵长。

我不善于在众人面前发言,但我答应钟小红老师,在追思会后写一篇纪念小文。陈老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仍沉浸在学术和创作中,而我是这一过程的直接见证人之一,有责任尽量记录下来。

 

1. 

我和陈心启老师因达尔文的作品而结缘。

《兰科植物的受精》原是他读研究生时,和导师唐进等前辈一起翻译的作品。数十年后北大出版社拟再版该书,我寻到陈老,他非常高兴,并且愿意对照英文重新进行校译,以修订早年因为资料不足而留下的诸多遗憾。

 陈老师对达尔文的敬仰,以及对学术的热情,早在201621日,我曾在一篇博文中谈到过:

有一次我去拜访兰科植物专家陈心启先生,讨论《兰科植物的受精》一书的导读。当时的陈老已经86岁,但身子骨很硬朗,还坚持像达尔文那样每天工作4小时。他被达尔文的品格力量折服,那天写着写着,他握着笔的手突然一挥,激动地感慨:“要是我这副身子骨能给达尔文就好了!他还能做更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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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此后我便常有机会登门拜访陈老。去的次数多了,也大概了解他的作息时间:每天早起工作,保证每天工作四小时;中午会午睡;下午固定的时间陪老伴下楼散步一小时;每天给老伴捶背按摩两小时。在谈到老伴时总是满脸幸福;谈到三个儿女时,亦是夸赞不断;对助手关爱有加;对居家保姆谦和有礼。

2016年夏天的一次拜访,我为陈老及其夫人拍下了这张合影。他们之间的伉俪情深,从这张合影的笑容里便可见一斑。 


2016年秋天的一次拜访,因为核对书稿需要较长时间,直到暮色降临。陈老的夫人为我们拍了一张合影。


陈老多次有出版科普、随笔或诗歌作品的意愿,但他不是那种信息闭塞的老人家,他与时俱进,自然也了解当下出版社的机制和困境,所以他从不为难我,还主动想办法减轻我们在成本投入和市场方面的顾虑。

2018528日,老坚持要来编辑部给我送书稿。那天天气好,他坐公交车来。到了稍显拥挤和凌乱的编辑部,他坐在我的办公桌前,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又怕打扰到我的工作,简单交流后便要辞别。同事帮我们拍下了这张办公桌前的合影。 

我用滴滴叫了车,在马路边等出租车时,我们聊到文采院士陈老特别诚恳十分认真地说:“王文采院士特别友好,他的品格高洁,是最让人敬佩的科学家!” 

送他上车后,我交代师傅按定位送达,并将账单直接发到我手机上。陈老连说:“现在真是太方便了!我再也不用拿张卡片出门了。”  

  

3.

20191225日,陈老送给我一本新书《中国杓兰属植物》,此书为中英文双语写作。此时的陈老,除了听力弱一些外,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在追思会上,我才知道,其实陈老在2019年10月被确诊为癌症晚期,经内分泌治疗后效果明显。如此想来,12月25日那次匆匆见面,陈老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的抗癌之旅,但他的乐观和坚韧,竟让我以为一切如常,一切都很好。】

 


4.

2020年春节前几天,就在放假前的那个下午,我捧着一盆颜色比较少见的蝴蝶兰登门看望陈老。他先是告诉我每年家里一定会收到几盆兰花,让我以后别再多花钱。然后又夸赞道“这个巧克力色的兰花很特别,很少见,你很会选花。”

当时我正在编辑的达尔文的《植物界异花和自花受精的效果》一书,遇到了困难,很自然又想到求助于眼前的陈老。他答应先看看书稿,还说这样正好给自己找点事情,避免老年痴呆。仗义相助的另一个原因,陈老师虽然不曾明说,但我能感觉到,因为这是达尔文的作品。

那天陈老随手翻阅《植物界异花和自花受精的效果》,在未获得原文的情况下,仅凭借自己丰富的英文语法储备,就指出了译文中一个术语的翻译问题。虽然尚未得到验证,但陈老非常自信地说:“我不相信达尔文会犯这样的错误一定是中文版弄错了

我遍寻国内的图书馆和网络资源,也没有查到《植物界异花和自花受精的效果》的英文后在定居美国的苗德岁老师的帮助下,终于辗转获得了该书的英文PDF

419日上午10:30,我们约在海淀医院对面的马路边的长椅上见面。彼时,国内新冠疫情虽已得到有效控制,社会上下也逐渐有序复工,但疫情的恐惧仍未消散。居民小区仍在管控,出版社也还不建议接待访客。我们俩都戴着口罩,把中英文书稿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字排开。

陈老首先想到的是查证此前认定的那个错,果然如判断地那样是我们中译本弄错了!我后来每每跟同事分享这件小事,都感佩不已

那天,坐在长椅上的我们,多了一份相见不易的珍惜感。陈老自豪地聊起自己战胜癌症的奇迹。我既惊奇,又心疼。看着眼前厚厚的书稿,多了一份于心不忍的负疚感。但陈老师见到英文原稿很是兴奋,觉得从此有据可依,完成校译工作指日可待。

路边往来行人中,常有投来怀疑眼光的,我猜想,那些人也许把我当成那种专门在小区附近骗老年人的人了吧。

突然有一位阿姨停下来,关切地问候陈老的近况,从他们的交流中我得知这位阿姨是唐进先生的女儿。陈老在谈到唐先生时,双手抱拳,举向右上方,对着天空连连作揖:“唐先生是我的恩人,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5.

202083日,我们第三次相约在海淀医院对面路边的长椅碰头。陈老把《植物界异花和自花受精的效果》校稿交给我,嘱咐我把达尔文书里附注中引用的原文献逐一核对。然后说接下来要忙一本一千页的著作,中翻英,是个大工程。

这次的见面,陈老没有像上次那样说那么多话。我想到疫情之后,我们只能约在路边长椅见面,颇有点特别意义。于是建议陈老拍个合影。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和陈老的最后一面。 

 

那天,陈老师随着稿件一起交给我的信件,留言中特别称赞了苗德岁老师为本书撰写的导读。


 


幸好,陈心启老师的名字,和达尔文的名字一起,留在了书上,留在了作品里。他们的思想和精神永垂不朽!我作为一名编辑,唯有好好做书,才能不辜负陈老的期待,也才能吸引到像陈老这样优秀的作者。




陈静 

2021.4.12 凌晨2点 

于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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