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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学问的境界
贾伟
前阵子诺贝尔奖“发榜”,科学网照例狠狠地热了一阵,而热议的话题历年都相同,一年一度,山重水复:为嘛中国学者又被诺奖擦肩而过了?说说诺奖里面的黑幕白幕以及石榴裙的故事,我与诺奖得主他小舅子的邻居曾经很熟络,如此等等……
一直以来世人喜欢用王国维的一段话来阐述做学问的境界。王在《人间词话》第二篇说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第三境也。
有人把这“三境界”的说法用一段充满禅机的语言来归纳,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我本人或许是因为从没完全经历过这三个境界,至今也不认同: 怎么可能呢?有木有搞错!这山就是山,这珠宝怎么看还是珠宝嘛!
王国维先生用了三句情意款款的词来说做学问的境界,让后人跟着浮想联翩了好几十年。我个人觉得这样的三句词表述的仅是一种探求过程,或者说过程中的三个阶段;而做学问之境界,应该比这简单,用两句话可以概括。第一个境界用《诗经-国风秦风》里的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第二个境界是陶渊明的《饮酒》中的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前一个境界是在一种外因诱导下的追索;后一个境界是一种兴趣使然。前者说的“伊人”是一个虚景,实景中是奔跑着的追逐目标(功利)的我;后者展现的是一种“无我”,没有我,只有景,或者我也在景里。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过去的十年里,我参加过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国际学术会议,会议报告人有诺奖获得者,外国科学院院士,以及中国科学院、工程院的院士。其中除了报告内容比较精彩外,中外院士们在同台报告中所表现出来的差异性让我感到很有意思。
说实话,中国院士与国际(大牌)同行同台探讨学术前沿问题,这件事本身就有点意思。因为我们心中清楚,只有为数很少的国产院士能够这么做。我在此点评一下过去一些场合中国生命科学领域的院士和外国(主要是美国)院士之间做报告的差异。差异大致有三个地方。首先是表达上的,我们抛下语言差异(中国院士有的讲英文,也有是讲中文由大会同声翻译),中国院士们的表达大多喜欢用空乏、模棱两可的语句和方式、甚至创造出来不知所云的新词来说话,不少人喜欢提及历史悠久、中医博大精深等外围的东西,喜欢引经据典,把演讲的圈子划得很大;外方院士表达则多是主题明确,言之有物,深入浅出(而不像中国同行浅入深出),数据的展示层层递进,逻辑性强。当然外国院士有些也喜欢以科学与人文并重、医哲互融的方式来探讨问题,但他们更喜欢用实验证据来支撑每一个说法。第二个不同主要体现在内容上,中国大牌科学家们近年也经常发些“高点数”的文章,因此,喜欢在台上把他们发的最高影响因子的几篇论文一一讲出来,但给人的印象是在发散性地讲论文,而文章结论相互关联度并不大;外国大牌科学家也讲论文,但多半是以一个明确的主题把论文也包括小论文都串起来,一个故事娓娓道来。最后一个差别严格意义上讲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多次在笔记里记下了相同的观察。在演讲最后一张鸣谢的幻灯片上,外国科学家多半列出3-5个课题组的成员,外加一大批合作者;中国科学家们则列出一大批课题组成员,有的喜欢秀(少则四、五十人,多则上百的)全家福照片。
这三个差别反映的东西不一样。第一个是科学文化和思维方式上的差异,第二个反映的是科研目的上的差异,国产院士们有不少对科研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做文章”上,通过“做文章”这样一个可以量化的东西来看科研,我发的文章达到顶级刊物了,所以我也跟你们外国院士一样,是顶级科学家了。第三个差异是科研方式上的,它告诉我们这些“顶级文章”是如何得来的,这个地球人都知道,无须多言。
回到前面的三个境界论或者说三个阶段论,我觉得国内很多(也包括国外不少)的大科学家们几乎每个人都越过了这三道坎,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很成功,买卖做得都很大。但从境界上看,就不一定了。绝大多数应该在我划下的第一重境界 - 在功利的驱使下前行。他们能搞定对岸雾霾中的那个“伊人”,但不一定能看到陶老师眼中的“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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