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地厌恶风险，但也看些有关风险的书。毕竟生活在不确定性的世界里，不论如何追求确定性。去年看了《非对称性风险：风险共担，应对现实世界中的不确定性》，完成了《欲读书之2021有约》中的一部。

英文的原名也许更确切，Skin in the Game: Hidden Asymmetries in Daily Life，可直译《风险共担：日常生活中隐藏的非对称性》。其中skin in the game是金融投资中较为专门的词，指公司高管用自己的钱买所经营公司的股票。作者塔勒布(Nissim Nicholas Taleb)是成功的交易员，以911前买入航空股做空期权而成名，次贷危机中再次做空大赚一笔。这种重大的成功有两次就足够了，第一次成功一举成名，第二次成功证明成名不是凭运气。成功者自然有话要说，Taleb出了几本书。最有名的书或许是《黑天鹅》，我在《次贷忽现<黑天鹅>》简要说过。他的处女作《随机漫步的傻瓜(Fooled by Randomness)》我也看过。Skin in the Game是最新一部，之前的《反脆弱》没有看过。我个人不太喜欢他的行文风格，也不完全赞同其一些观念，但通读还是受些启发。

如前所述，作者以成功交易员成名，因此其思维方式具有务实操作者的特点。“一个真正自由的人从不试图赢得一场辩论，他只追求赢得胜利。(p. 184)”在力学学科中，这种特点对应的就是工程传统。因此，作者蔑视单纯的书斋学者，更痛恨还有人倚重这类学者。“读书虽多，却不求于心，以至知识沦为他们炫耀自己的工具。这几乎已经成为现代世界的通病。那些读书万卷、倚马万言的人，正在帮助企业做生意上的重大决定。(p. 155)”“他们现有的智慧还不足以让他们明白智慧的定义，因而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他们的主要技能就是通过入学考试和撰写论文，而考试的命题人论文的读者又是和他们一样的人(p. 157)”。顺便一提，“通过入学考试”和“撰写论文”其实是两种技能，研究生的复试就是对这两种技能加以区分。但作者的感觉也不无道理。“这些自诩理论正确的人恰恰忽略了现实中生动而重要的细节。如果你相信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你就不会太在乎你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时对他人产生的影响。你的理论会赋予你道德崇高感，使你对其他人因你的理论而受到的影响不为所动。(p. 234)”因此，“从早期智人到今天的人类，漫长的进化史告诉我们一定要远离宏观概念，远离抽象事物，远离全球目标，远离那种所谓的社会改造计划。(p. 241)”

从交易员实战的角度看，生存是最高准则。一时赔钱可以，后面还可以赚回来。但爆仓就出局了，再有多少赚钱机会都无法弥补了。因此，所谓“理性”只是生存的工具。“唯一能够在实践中用数学方法严格定义的‘理性’是：奉之则生。如果人们相信并遵循某个信念，并在此后的随机性考验中存活了下来，那么这个信念(及其对它的尊奉)就是理性的。因此，任何妨碍个人、集体和部落生存的东西都是不理性的。(p. 281)”“理性并不是那些可以用清晰的语言描述的因素，理性只有一个内涵：帮助生存，避免毁灭。(p. 282)”“如果你的生活与你的理智相冲突，被抛弃的应该是理智，而不是生活。(p. 235)”在这种“理性”观念下，实践检验或者说时间筛选几乎是唯一标准。“时间是‘风险共担’的组织者和裁判者。那些经过时间的洗礼、磨炼和筛选而幸存下来的事物，向我们揭示了它们强劲的生命力(尽管我们是事后知道的)。(p. 181)”“事情的发生未必都是有起因的，但事物能幸存下来必定是有原因的。(p. 283)”事实上，我注意到一个过去忽略的概念，“林迪效应”，不自然消亡的如思想、技术、公司等，已经存在的时间越长，还将存在的时间也越长。Mandelbrot在《大自然的分形几何学》中说过这个观念，过去读时没有注意。

读了该书，理解自己的一个矛盾之处。向往自由，“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就是‘他有多少自由支配的时间’。 (p. 46)”但不愿意承担风险。“享受自由是以承担风险为代价的，这是‘风险共担’的真谛—自由从来都不是免费的。(p. 130)”“你天然会捍卫属于你的东西，但只有你能够捍卫的东西，它们才真正属于你。(p. 130)”“自由常与冒险相关，你今天的自由来自你昨日承担的风险，而这种自由可能把你带向明天的风险。(p. 132)”

该书也印证了老子“美言不信，信言不美”的智慧。“美德的最高形式是不受欢迎的。这并不意味着美德本身不受欢迎，而是说实践最高形式的美德往往需要承担风险，并勇敢地披露一个人真实的内心世界。(p. 239)”“顶住压力，拒绝从众，明知自己不受欢迎，仍然坚持说出真相，这是一种非凡的美德，你的声誉可能因此受损，你得选择是接受当时人们的评判，还是接受时间的考验。(p. 240)”

人们无疑生存在一个复杂的世界中。“复杂系统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无法通过系统部件的功能和状态来预测系统的行为。不同部件之间的互动性比其最初设计的功能更加重要。(p. 91)”复杂世界有种种不确定性，但应对复杂可能以简单，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用作者的话，就是成为“手工匠人”。“手工匠人将自己的灵魂置于工作之中。(p. 45)”专心做事，不必想着如何优化流程、寻求捷径、提高效率。作者概括“手工匠人”的四个特点，首先考虑生存不全部以营利为目的，带有某种“艺术色彩”，有尊严决不交货没有达到自己内心标准的产品，遵循神圣的戒律有所不为不论利润多高。以拉丁格言简言之，“品德低劣的人抄近路，品德高尚的人绕远路。(p. 45)”

不论“金律”(“己所欲施于人”)还是“银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有数千年历史，经过了时间的筛选。这都体现着“对称性”。这或许是公平的定义，受益共享，风险共担。《非对称性风险》有助于人们认识现实中暗藏的“非对称性”。因此，也可以认为，阅读该书，有助于让人活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