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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
原载于长沙理工大学学报2013,6。原文1万4千余字,此处经删减改动后分数次上传。
摘 要:理解马克思所提出的认识过程的“两条道路”,关键是把握作为两条道路转折点的“最贴近的规定”。第一条道路收敛到“最贴近的规定”,第二条道路由“最贴近的规定”走向发散。作为人类对自然界的认识过程,近代以降,科学的发展在整体上经历了两条道路。作为在哲学的高度对科学的认识,科学哲学自身的发展也经历两条道路。在第二条道路的科学和科学哲学发散的基础上,“新科学”——新的收敛正在酝酿、萌芽。
中国科技哲学界在厘清自身定位的基础上面临两大挑战和机遇:其一,构建并发展中国的“地方性”科学哲学;其二,关注并参与“新科学”。
当前,学术界思潮频频,异彩纷呈。在科学哲学领域,围绕对科学理论、科学方法和科学活动的认识和理解同样随着新观点接踵问世而高潮迭起。有感叹曰:“科学哲学的前沿领域,褒义地说是百花齐放,贬义地说是乱象丛生”,颇有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之感。
马克思的“两条道路”将有助于梳理这一“乱象”。其一,梳理科学自身的发展历程。科学哲学诸流派所面对的不是不变的科学,作为科学哲学研究对象的科学本身也处于不断发展之中。其二,“两条道路”本身的反身性以及知识的“阶”,可以作为厘清科学哲学诸流派的一面透镜。其三,由此得到的结论为在中国语境下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参照系。
一、马克思的“两条道路”
1.概述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i]中对其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过程作了总结,提出了关于认识过程的著名的“两条道路”的观点,此后,各路学者从自己的专业领域出发对此加以深入研究[ii],不过相对而言,这些研究主要依然集中在政治学和经济学等领域。实际上,马克思的“两条道路”不仅适用于政治经济学等社会科学领域,而且适用于自然科学和科学技术哲学[iii];不仅适用于个案,而且适用于广泛的时空范围。
“如果我从人口着手,那么这就是一个混沌的关于整体的表象,经过更贴近的规定之后,我就会在分析中达到一些最简单的规定。于是行程又得从那里回过头来,直到最后我又回到人口,但是这回人口己不是一个混沌关于整体的表象,而是一个具有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马克思进一步把上述认识过程归结为“两条道路”。“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
列宁结合黑格尔的某些论述继续发挥了马克思关于“两条道路”的思想。在对象未被认识之前,对象对于认识者来说“只是直接的、消极的存在”,是“外在的”,或者用康德的术语:“自在之物”。认识一旦开始,就是对“自在之物”的否定,尔后在第一条道路上,主观观念距现实越来越远,距本质越来越近,直至达到极端,“然后这个主观性”辩证地突破自己的范围,并且在第二条道路上通过推理展开为客观性。一旦我们认识了一个事物,它对我们来说就不再是“直接的,消极的存在”,不再是“外在的”“自在之物”。我们理解了它,掌握了它,它已经是一种“积极的存在”,“在我们的思维中随时可再现它的一切,它是内在的”“为我之物”[iv]。认识就这样不断地经两条道路而使自在之物变为为我之物[v]。
2.最贴近的规定
理解马克思“两条道路”的关键在于,充分理解和把握两条道路之间的转折。每个个人,因其参与认识过程的阶段和个人思维特点之不同,可能介入认识过程中的某些阶段而不是全过程,但总体而言,对任何事物的认识过程都必然经由两条道路之间这样的转折。因而,有必要进一步理解在转折点上的所谓“最贴近的规定”。
一方面,“最贴近的规定”只是认识过程在一定阶段的抽象,现实世界并没有具体的实体与之相对应。例如马克思所说的“人口”,近代科学中的大量概念,如理想气体、质点、刚体、弹性碰撞、可逆,等等,以及启蒙运动时期提出的“自然状态”,亚当斯密纯粹的市场经济和那只“看不见的手”之类,这些概念只是第一条道路分析抽象的结果。若是硬要现实与之相吻合,就会犯形而上学的错误,甚至给现实世界带来灾难,例如上世纪8、90年代的“华盛顿共识”给拉美还有其他一些国家造成的负面影响。
另一方面,如果以为“最贴近的规定”因此毫无意义而应该完全抛弃,那就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如极端的反基础主义和反本质主义。须知,“最贴近的规定”是第二条道路在思维中重建对象的出发点,是各种现实在互相比较和历时比较时的共同的参照系。科学家对理想气体的深入研究成为认识各种真实存在的气体及其行为的起点;由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出发,后人方得以理解看得见的手的作用及其与看不见的手的关系;人类由启蒙运动所抽象的理念的基础上书写《独立宣言》,迈向文明社会。
巴罗提出[vi],逻辑似乎是人类思维的最后一站。我们可以从科学退到数学,从数学退到逻辑。但从逻辑似乎是无路可退了。巴罗此处所描述的思维途径,所谓“退到”,实际上就是马克思的第一条道路,而无路可退的“逻辑”,就是第一条道路的终点。作为对思维本身研究的“最贴近”的规定,当然再“无路可退”。不过,然后便是马克思的第二条道路:由逻辑回到现实世界。
3.两条道路及其转折点
在认识之初,具有人的特征、丰富多样的自然,用它那“富于诗意的感性光辉向人的全身心发出微笑”(马克思)。认识在第一条道路迈出的第一步便是抽象和分析,封闭感官,进入头脑之中。经由比较、分类和归纳,距离形形色色的个体、复杂多变的语境,以及五彩缤纷的现象越来越远,而与普遍、一般和抽象的本质(见上文提及的“反本质主义”)越来越近。
一旦到达转折点,在第二条道路上各种感官便重新介入,要求主体以全身心(body)去体验,理性渐次融入感性及非理性;认识必然突破自己的界限进入实践领域;同时,价值观必然介入现实的建构过程。现实中的各种因素都会参与其中,如科研中的仪器设备,所有参与者和利益相关者,各种政策,以及特定的语境(初始条件和边界条件)。
4.“两条道路”与知识论
第一条道路最终得到的所谓“最贴近的规定”,就是与个别、语境和主体无关的普适性知识。刘大椿教授以客观性、普遍性和构造性表述这种知识的基本特征[vii]。第二条道路是普适性知识重新与个别、语境和主体结合,形成与个别、语境和主体不可分割的地方性知识,以及隐匿和难以言传的意会知识[viii]。
马克思的两条道路可以应用到不同层次的认识过程。海克尔的生物重演律说的是本体论意义上个体发育对系统发育的重演,认识过程也有这样的“重演”。从对个别事物的认识,到全局乃至时空上更大尺度对象的认识,都在不同层次上经历两条道路。
例如,在宏观上人类对自然界的认识由第一条道路进入第二条道路(见本文第二部分),同时在微观上,即使在眼下科学在整体上进入“第二条道路”,对个别新事物的认识依然要经历完整的两条道路,先要走第一条道路,然后转向第二条道路。
同时,在第二条道路的基础上,还会有新的“高阶”的“两条道路”(见本文第三部分之二)。有意义的是,这一点正体现了作为后现代科学主要内容的全息论和分形的观点。而对分形本身的研究也自相嵌套,也经历这样的两条道路。
[i]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ii] http://xsc.fzxy.edu.cn/thread.aspx?id=98
[iii] 程恩富、秦益成,加强哲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沟通结合,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http://www.cass.net.cn/file/20080724128774.html
[iv] 列宁:《哲学笔记》,人民出版社出版,1960年1月2版重排1973年9月北京第一次印刷,P163、221
[v] 吕乃基,马克思“两条道路”的科学方法论意义[J],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2,3,7-12,7
[vi] 约翰. 巴罗的《不论――科学的极限与极限的科学》(李新州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2000)转引自武夷山,约翰. 巴罗《不论》精彩片段,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557-347083.html
[vii]参见刘大椿主编:《从辩护到审度—马克思科学观与当代科学论》,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viii] 吕乃基,论普适性知识[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6,1
三个世界的关系——从本体论的视角看[J],哲学研究2008,5,107-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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