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涛
读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的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杨乐云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10月),有两点印象特别深,一是故事的一些情节有似曾相识之感,于是不由得产生许多联想;再一点是其打破了小说的传统写法,现实与虚幻的时空错位,意识流与心理表达的交织,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现实主义模式一种大胆的挑战。
我这里只谈第一点,艺术手法的别致不谈了。《过于喧嚣的孤独》故事情节其实很简单,以第一人称写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干了35年的打包工汉嘉的生活。工作辛苦劳累,成天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用一台压力机给废纸打包。但是他喜欢这个工作,因为从回收的废纸堆中经常可以发现被人们遗弃的珍贵书籍和画册。他不仅收藏了大量精美的书籍,而且如饥似渴地读书,成了精神的富翁。当然,有了知识、懂得思考,没有给他带来欢乐,相反,打包工汉嘉的知识越多越痛苦,这可能就是知识的罪恶吧。
《过于喧嚣的孤独》描写了作为人类文化精髓的载体——书籍的可悲命运。
书中有这样值得注意的细节:
二次大战刚结束不久后的一天,几个废品收购员扔进收购站一批书。汉嘉发现这批图书太珍贵了,盖着普鲁士王家图书馆图章,烫金边、皮面精装,“书边和书名在空中闪着金光”。汉嘉懂得书的价值,对版本也不陌生,他抑制着激动心情,向废品收购员打听来路,得知这批珍本图书来自斯特拉谢齐(可能在捷克西南部)的一个谷仓,藏在干草堆里。得知这一消息,汉嘉立即通知军队图书管理员,并同他一起到斯特拉谢齐,发现了大量普鲁士王家图书馆的藏书,装满三个大谷仓。他们找到军队,用军车运到布拉格,运了一星期,打算物归原主。
哪知消息泄露,这批普鲁士王家图书馆的藏书竟被当作“战利品”没收了,用大卡车运到火车站,装上敞篷车。那几天,天天大雨,“火车启动了,驶进倾盆大雨之中,敞篷火车一路滴着金色的水,掺和着煤烟和油墨。我站在那里,身体靠在大理石上,被目睹的景象惊呆了。当最后一节车皮在雨中消失了时,我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起流淌。”小说中写到,打包工汉嘉眼见千辛万苦找到的珍贵图书(我想,这也可以算作捷克文化的瑰宝吧,犹如被八国联军抢掠的《永乐大典》),悲愤已极,主动恳求警察逮捕自己。“因为我犯了罪,犯了反人道主义的罪行。”
这虽是小说的一个细节,似乎不像黑色幽默,不像是空穴来风。由此使人浮想连翩。二次大战后解放捷克的胜利者是谁?谁将普鲁士王家图书馆的藏书当作 “战利品”没收?干脆把这批抢走的国宝放进敞篷火车,驶进倾盆大雨之中,宁可让它一路滴着金色的水,变成一堆纸浆。这个主意只有帅克的哥们儿才会想得出来,捷克人的讽刺幽默那是出了名的。
至于现政权对文化的态度,作家在小说中未置一词,只是幽默地、轻描淡写地写道:“几年以后又遇到了这种情况,但我开始习已为常,我把从各个城堡和大宅邸拉来的成套成套的藏书,漂亮的、用牛皮或山羊皮做封面的精装书,装上火车,装得满满的,装到三十车皮时,整列火车便携带着这些书驶往瑞士、奥地利,一公斤精美的书籍售价一外汇克朗,对此没有人表示抗议,也无人为此伤心落泪,连我也不再落泪……”
小说末尾,象征性地出现了一台巨型压力机,工效超过汉嘉使用的老掉牙的机器的二十倍,由年轻一代的社会主义突击队操纵着新机器,可以更快捷地处理更多的从图书馆清理出来的图书。于是,在废纸回收站干了35年的打包工汉嘉被辞退了,失业了。
在人类思想文化史上,书的命运多舛,古今中外似乎概莫能外,且灭书的手段也花样翻新,焚书、禁书、化为纸浆毁之、篡而改之等等。梳理这方面的史料,钩沉稽考,说不定也是书话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内容。
《中国科学报》 (2014-04-11 第18版 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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