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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企业家(Entrepreneur)?
企业家一词最早来自于法文Entreprendre,意思是中介。后来法国经济学家萨伊(Jean Say,1767-1832年)把它改成了Entrepreneur,表达了企业家是这样一种资源转换的人,效果是提高生产力和产出率。这有点像西西弗,对抗重力,把大石头推往山顶。最后石头在从高处滑落,循环往复。
在经济行为里,前苏联经济学家尼古拉.康德拉季耶夫(Nikolai D. Kondratiev)提出了一个类似的50年周期。他断言,任何一个高科技公司在前20年中飞速发展,获得高额利润。随后,会有经济危机20年的下滑和停滞。这是典型的经济震荡,或者说是资源的流动。经济增长停滞时,大部分资本需要寻找新方向,这也正是新的经济增长周期的资本来源于之一。
熊彼特认为企业家的作用就是寻找新的增长点,创新是企业家的核心灵魂。借助资本的流动,形成新的经济增长高地。同时,由于企业家的管理,会跳出高科技的三界限制,在传统技术中靠管理继续获得红利,从而对抗了康德拉季耶夫的低谷。哪怕是在高科技企业受阻时,社会经济依然坚挺。
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1909-2005)发现上个世纪70-80年代初期,美国在全世界经济萧条时既然增长了2000多万个工作岗位,刚好可以用上述的企业家经济来进行解释。在德鲁克的语境中,创新并不等同于高科技,而在于构成整个经济链条中的管理中,并且创新的主体也从企业拓展到非企业组织,包括非盈利机构(比如大学)和政府机构等。管理和高科技等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是一种新型的知识体系,可用来产生财富。可见,在创业和对企业家的理解上,德鲁克站在了时代的最前沿。这并不奇怪,因为德鲁克真正赶上了科技腾飞的年代,能够对比高科技产业和传统产业对社会的对比,能够看到社会的巨大转型与经济发展规律之间的联系。
企业的创新,目的在于盈利和效益,这个道理常人都能清晰地理解。对于高等院校的创新,其效果和目标有时并不那么直接。但是,无论如何,任何组织的创新,无论是以财富为标志,还是以非财富为标志,一定会有所求,一定有益于社会的发展,并得到社会的正反馈,从而实现良性循环,并长久的维持下去。
所以,我们得出结论,创新的目的是为了传承,动态稳定发展。
我经常用骑自行车理论来解释这种复杂的增长过程。完全笔直的增长,就像把车把固定好的自行车,实际上反而走不远,也不稳定。真正稳定的骑行则是左右调整,速度越慢时,这种调整就越起作用。对于企业来说,没有创新的增长,就等同于直线骑自行车,很快就会摔倒。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大型企业,不思进取,看似庞大的外表,很快就倒台,因为缺少了创新的调节,步入了固封自守的怪圈。
创新有很多种模式。其中一种就是被动的不破不立。
在旧有的体系中缝缝补补,耗费很多,但是可能并不能改变其本质。有时候,大破大立,反而见效快。高等教育第一次这种现象当属红堡建立研究型大学。当时德国战败于法国,其高等教育体系瘫痪。于是,洪堡才有机会重整德国高等教育体系,以新的管理模式来构建研究型大学。和高科技革新不同,洪堡创新的是组织构架和管理模式,包括课堂授课模式以及对教授的评价体系。把教学与科研相结合,为后续大学指明了方向。
这种体系和管理创新,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反应了一种标准的企业家精神。这与麦当劳的创新从本质上是可比拟的。麦当劳并没有创新出任何一种新产品,只是定义了新流程和标准,就形成了当今的“巨无霸”产业。
第二种模式就是调整内容。以美国一批常青藤学院为首,把研究生数量大幅度提升,进一步强调科研的作用,催生了一批现代派的研究型大学。与之前的大学相比,以研究生数量和高质量教授为特征的大学,更加注重科研创新,并在上世纪形成硅谷模式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种创新也是成功的。首先这个体系重新定义了高水平大学的可量化标准,通过横向对比,实现了大学排名。其进步意义在于减少了大学管理和普通民众之间的信息差,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高效有序发展。基于这些标准,大学有了较为明确的奋斗方向和着力点,这也是过去几十年中大部分大学的工作重点。其缺点在于,教学很难进行量化衡量,尤其是在国内的体系中,最后把重点压在了教学奖,一二三等奖,校级、省级、和国家级这些定量指标。真正的教学质量反而不是重点,因为无法及时准确方便地去衡量。这应该是大学无法真正以教学为中心的主因。
无论怎么说,这种重视科研的大学模式依旧是当今全球大学的主流,在可预见的将来,并没有可松动的迹象。毕竟,这种模式深入人心,学生和大师相随,不用教都觉得值。要是一个校园里每天有很多诺贝尔奖级别的教授散步,家长们也一定会觉得上这样的大学值得。
第三种创新模式扩大市场和受众人群。传统大学针对的是较为正规的全日制学生,针对不同的年龄段,设定不同的教学水准和模式。换句话说,大一学生基本上从高中毕业生中挑选。二战后,美国社会上突然出现了一批年轻的退伍士兵,他们没有上过大学,或者没有完成大学学业,这种硬性需求催生了一批“都市”大学。这样的学生无论从教育背景和工作模式来看,都不同于传统的学生。这种都市大学属于真正的创新,因为它扩大了教育受众。
一些学校无法全面运行这种模式,于是成立都市学院,或者再教育学院。这些学院都比较务实,因为针对的是要真正工作的人群。其学科设置比较前沿,针对流行的科技产业和较为火热的市场进行设定,效果反而很好,很受欢迎。一些再教育学院的招生持续上升,排名也逐渐靠前。这些,可能就是创新创业大学的教育理论根基之—直接面向社会。而一般的大学教育目标并不是为社会、某个公司或者某个专业直接培养定向人才,更多的是更宽一点的通才。否则,早期也就不会出现本科和专科的叫法、专科本科化与本科专科化,是一对儿矛盾,也是引起大学培养体系混乱的诱因。
扩大受众,是一种典型的企业家创新模式。
大学的第四种创新针对的是教学模式与知识构建体系。在这种改革中,并没有创作出新的知识,而是创造了一种新型的教育与知识构架模式。最为流行的就是突破“学科壁垒”的交叉学科教育模式。就好比把普通的零件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混合音响,这也算创新。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新的教育理论,其核心在于,传统教育模式在长周期运行后,逐渐会产生懈怠。这不只是针对教育,在任何的领域都存在。从最初的欣欣向荣,到最后的暮气沉沉。在历史节点,总是有新思想,来打破旧有思维,在逆向维度上去探索。比如,上个世界的反权威思潮,再早期的文艺复兴等等都是如此。如果只有两种模式,就会出现复古现象。比如旗袍,穿惯了牛仔裤,某种机缘旗袍又会流行起来,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所以,针对目前学科壁垒模式,其逆向思维就是跨科学的学习。打破所有学科壁垒,让不同学科的人在一起生活和思维,一起构建新的知识体系。
我把这种改革定义为“企业家模式的教育改革”。
第五种教育改革模式针对规模。或者说是另外一种复古模式。大学从早期的发展至今,已经跨国了初创期。规模越来越大,管理起来越来越复杂,很难和发生快速变化的现代社会模式相匹配。拆分大学,或者缩小理由大学的编制,压缩其规模,显然不太现实。但是,重新组建几所小型大学则可行,于是就是在时代呼唤中出现了所谓的“新型研究型大学”,其主打的就是一个小巧玲珑,面向产学研。这种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宿命就是要维持期规模,保持其生态位,不假思索地去扩大会犯了忌讳。
南方科技大学就是这样一所大学。它并没真正创新一种新的大学元素,比如PI制、书院制、学分制等等,它的创新在于管理构架,把这些已有元素,从底层重新构建,同时保持其小而精的模式。比如,南科大的书院制在全国高校看来就是最为彻底的书院制。因为学校从最初没有系统专业时,就需要把学生编排在书院进行管理。而其他高校则是在成熟的院系前提下,再思考书院制度,就没那么纯粹。
我们回到之前的一个重要问题。任何改革都需要成效,提高效率,增加收益。对于公司就更具体,占领市场,更多盈利。那么教育改革,尤其是上面提及的企业家模式的教育改革,其目标和收益是什么?靠什么来证明其改革的成效?
大学的目的不是盈利,属于公益性质。以南方科技大学为例,占地三千亩。地处寸土寸金的南山区,对面就是科技园。这些土地如果用来创办公司,或者加工厂,每年的收益估计以及时到百亿计。如果大学以收学费和其他方法赚一些钱自居,我估计其效率比企业家直接办公司的效益低很多,非常不划算。可见,大学的效益肯定不是赚钱。
培养学生的周期非常长,很难在短时间内作为效益。那么最可行的目标就是茁壮成长,扩大规模,提高排名和影响力,招收更好的师生。大学会以作公益,或者为国家作好事“Do good thing”自居。为国家和社会培养有用的人才和开发先进的技术,解决国家卡脖子技术自居,而不用特别考虑资金供给,这也是大学发展的问题来源之一。
对于更加凸显教育改革的学校而言,其效益有一部分来自于声望。其内在目标是提高知识转化率,对于改革者,这可以作为一番事业来考虑。
本质上说,教育改革属于企业家模式,没有发明真正的产品,而是靠组织构架的管理改革以及教学模式的改革来实现创新。但是,这种改革模式是否真正能促进新知识的产生还有待于考察。单纯靠管理和技术来实现知识转移的目标,纵观历史,好像还没有特别成功的案例。计算机早早就出现,计算机课程在很多年前的热潮,并不比现在引进元宇宙和人工智能低。但是,时至今日,这些计算机大部分成为摆设。PPT也并没有让学生变得更加聪明,反而让很多学生留恋老师的板书时代,因为可以跟着老师的板书逐行去深度思考,而不是向现在快速地翻PPT,目不暇接。
知识传承最让老师头疼。知识的接受和消化,本质上并不能被工具所决定。学习是硬功夫,靠一些技巧,只能闪现一时之光。
大学为什么要着急去改革?尤其是现在,越发显得急迫。
我觉得最大的根源在于,大学高等教育这个内涵在变化,与时代需求已经不那么相符。一般情况下,所有的焦虑都来源于能力与目标不符。目标高,能力不足,眼高手低,于事无补。
这根源又在于知识爆炸与社会技能的需求提升。很多年前,高中生都是人才。再往后,大学生成为天之骄子,社会栋梁。当开始博士生培养后,博士一毕业,就可以被特聘为教授风光无限。
现在越来越多的本科生上研究生。一方面,这可能是社会的工作岗位缺乏。另一方面,可能才是本质的方面,大学的本科正在从从前的“高等教育”演化为现今知识体系的“中等教育”。中等教育必须进行分化,一部分为下一步的高等教育(研究生教育)做准备,另一部分成为职业教育,也就是创新创业教育。二者之间是平行关系,就如同之前职业高中和普通高中(肩负高考重任)的关系。
从组织构架上,就可以派生出三种大学关系:1)较为纯的研究型大学;2)较为纯的创新创业大学;3)混合模式。
其实,在真正执行中,第三种更为常见,只是科技创新与创新创业这两种教育的比重与权重不同。如何协调这两种教育模式与思路,是一个大学需要思考的问题。
大学需要企业家的思维模式,一方面去管理日渐复杂的大学本体,另一方面可以更深入思考与对接产学研的拓展。我欣赏企业家本身的那种“创新”精神,或者说是那种有责任的创新精神,而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的瞎折腾精神。逐渐创新,而并不是逐渐改良,与外界接轨,合拍,可以让一个组织永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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