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也就是2007年4月28日下午，我在深圳市罗湖外语学校讲了一堂影响很大的全市公开课《在“反英雄”的时代呼唤英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瞻仰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细读》。我那个时候认为，我们生活的时代，是没有英雄的时代。其实呢，我同时还认为，我们生活的时代，也是淑女不在的时代。淑女不在，正如英雄不再，当然是极而言之，只是和过去的英雄、淑女辈出的时光作比较而言，并非说现时代是一个英雄和淑女也没有的时代。

    那今天，让我们寻找一下淑女。

    媒体上，谈中国古代淑女标准的文章很多。我看重的是《诗经》第一首《关雎》的标准。选《关雎》作标准，是因为我以为它是中国文化、中国审美史中最原始，也是最经得住时间检验的淑女标准，同时也是最有魅力的淑女标准。当然《关雎》只是我的参考标准，我的标准比《关雎》丰富。下面叙述的我在生活中遇到的淑女的故事，其中蕴含的才是我的真正的标准。

    第一个淑女，是我在两千年前认识的。此淑女住在《关雎》中的淑女楼上。记得《关雎》头两句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形容的是外表。据此可知，那时的古人认为淑女的第一条标准是外表文静美好（“窈窕”）。对此我穿越两千年给古人点一个赞。看过《红楼梦》吧，金陵十二钗，正十二钗，有林黛玉，薛宝钗，贾元春，贾探春，史湘云，妙玉，贾迎春，贾惜春，王熙凤，贾巧姐，李纨，秦可卿；又副四钗，有香菱，晴雯，袭人，麝月，个个有性格，有的还很刚烈，可是她们个个又淑女得很。没有一个张牙舞爪的。王熙凤有时是有一点狠，但实在说来，王熙凤是女人味比较浓的一个女人。说回我认识的这位淑女，两千年前，我受孔夫子指派，到她所在学校搞示范高中评估，她作为学校办公室主任，陪学校领导一起，在校门口迎接评委进校。天下人都知道，这种迎接，站队迎接的人表情和内心最容易矛盾，直说吧，就是别看表面笑脸相迎，实则骨子里可能对评委的一肚子不屑。个中就里，有点人生经验的中国人，你懂的。那天，迎接的评委队伍中，女性似有多位，一律年轻，漂亮，夺人眼球。但我看，窈窕的就她一个，就是气质文静如水，如花的笑颜灿然而又自然，隐隐有一丝仙气。曾从某书中看过一句话说，女人毕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做不成仙女，可以学做淑女。我看呢，真正的淑女，该是有一点仙气吧。这样带点仙气的淑女，两千年才能遇到一个。

     一千年前，我又遇到了另一位淑女，她的特点类似于《关雎》所描写的淑女的另一面。《关雎》描写淑女用了三个动词。即“流”“采”“芼”。“流”“采”“芼”，是描写女子采摘荇菜的过程，她是那样认真，那样细致，那样一丝不苟。有人把这三个动词分别讲成“捞取”“摘”“挑选”。我以为此种理解大大的谬。“流”“采”“芼”，讲什么讲，一讲就俗。“流”“采”“芼”，要多高雅有多高雅。而所谓“捞取”“摘”“挑选”，岂止俗不可耐，实则俗气熏天。“流”“采”“芼”的高雅，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只能在想象中品味把玩。我认识的这位淑女，她最大特点之一就是“流”啊“采”啊“芼”的，即做事认真，细致，一丝不苟。比如她写各种笔记，就像写明信片一样认真，漂亮。比如一千年前，我成立语文味兴趣小组，请语文味兴趣小组的一位靓女按时下载整理我在语文味兴趣小组QQ群中的学术谈话。这位靓女由于忙没有能够坚持下来。没有坚持下来也是靓女。而这位淑女却自己私底下做好了这件事，而且还进行了精细整理并排好了版。我在语文味兴趣小组QQ群中的学术谈话，字数有数百万之多，整理好这些资料，是要付出好多辛劳的。好像有个什么毛姓伟人曾说过，一个人一天或几天下载整理语文味兴趣小组QQ群中的学术谈话并不难，难的是几年如一日天天下载整理。再比如，我周游列国讲学，每讲过一次，此淑女都主动要求整理为《程子周游列国讲学录》。我周游列国多年，讲学不少，讲学实录基本上都是她做的。我怕她一人做实录太辛苦，想找人帮她做一些，她坚辞不允，理由很堂皇，说是整理《程子周游列国讲学录》等于再听几次课，能学到一些别人学不到的东西。这个淑女体现的是淑女的另一种特质：用心而不只是用手做好自己爱做的事情。这样的淑女，一千年才有偶遇的机缘。

    五百年前，我在杭州西湖边上认识了另一位淑女。她具有《关雎》中淑女的另一面。《关雎》中那个君子的确是个君子，只看他开始追求淑女而不得，却没有动刀子的念头，就说明他人品的确不错。但实事求是地说，此君文化不高（大概小学中途失学），爱好也不多（只会在床上辗转反侧）。可是我们从诗中见到，他后来忽然间既能弹琴，又能鼓瑟。从一个大老粗到演奏家，这中间的距离多遥远啊，缩短这个距离需要多少时间和毅力，需要经过多少场自学考试才能如愿。开始没有应答他追求的淑女，等到此君把个人演奏会一开，立马就答应下嫁。由此可见，这位淑女情趣之高，之雅。我五百年前在杭州西湖边上认识的这位淑女，她从小就对美术绘画很有兴趣，小学时，语文老师布置写周记，她不仅认真写好周记，而且每次都给周记配上和内容一致的精美插图，搞得语文老师每次讲评周记都成了对她周记的的专场表扬会。老师不仅表扬她的周记文章写得好，而且表扬她将周记装扮得精美漂亮。美术老师更是评价她的人物画说，大部分同学画的七分像鬼三分像人，就你画的三分像鬼七分像人。小学时候，她办的班级版报，曾在北京的玉渊潭公园参加会展，吸引了很多观众，连记者都来拍照呢。她姐姐过生日的时间是暑假，她能花整整一个月暑假的时间，为姐姐的生日准备自己设计制作的礼物，其中包括自己在电脑中做的动画。她说她小时候很享受写字画画的过程。难怪气质那么好。这样情趣高雅的淑女，难找不是，等五百年，才能等到一个。

    我知道两千年后靓女是多了，淑女却少了。原因见仁见智。我以为，原因之一是，两千年后的美女们，许多人的字很丑。就此可以杜撰一句歌词是：我很美，可是我的字很丑。我以为，书法不漂亮的“淑女”，当然也可以算是淑女。但书法不漂亮的淑女之“淑”，总觉得缺点什么不是。林黛玉要是字写得太丑，我用算盘仔细算了一下，那林黛玉的魅力就少三分之一。说到此，想起二百多年前，我老人家在端州认识了一位淑女，她的钢笔字，写得很林黛玉。很林黛玉般的钢笔字是啥模样？我当然是看过一两遍《红楼梦》的，但我记不住小说中是否写到林黛玉的书法。不过小说写不写，不碍我们想象，想象啥？就是林黛玉的书法不可能不好看。跟你说吧，林黛玉那么香，她写的字能臭吗？我二百年前认识的这位淑女之所以为淑女，有根又有据，那一手硬笔书法，秀外而慧中，温婉中带点潇洒，却不张扬，相当地漂亮，不，是相当地“淑”。她的字，一看就知道有童子功。后来她告诉我，她出生北平，在京城生活了十四年。小时候，她有个邻居叔叔，书法很好，她爸爸就托这位叔叔指导她练书法，天长日久，练得她对书法很有些感情。一直到现在，回忆起小时候拿笔写作业时享受不已的往事，还很陶醉。所以啊，淑女淑女，一定或最好是写“淑字”的。单单漂亮的字，不能算“淑”字。君不见，有的字，漂亮是漂亮，但缺少书卷气，有的甚至霸气十足，狠毒的样子，俗恶之气熏天。两百年前，曾有那么几个元旦新年或春节，她都给我寄明信片。我家里书多，许多卡片我都没法留存，而她这几张明信片，我却时常把玩，珍藏着。可惜后来她不给寄了。不寄也是淑女。这样的淑女如《聊斋》中的白狐，要二百年守候才能一遇。

    两千年后的靓女们很喜欢用化妆品。我是不反对用化妆品的。但是我觉得，淡淡妆，天然样，最淑女。林黛玉需要香奈儿的奢侈么？过多的口红，有可能会让林黛玉变成一辈子只出嫁时辉煌一次的村姑。林黛玉只是一个文学形象，说句笑话，世界上是没有人闻过林黛玉的体香的。然而我能肯定，林黛玉是真香的。而且我能肯定，林黛玉的香，是类似于麝香那种香，或樟树香的那种香，即自然之香。一百多年前，我在老家新洲的问津书院认识了一位淑女，看她使用化妆品，很节制，出场虽不华贵，然都干净得很，清爽得很——看这句子就知道下文了吧？对，我说的就是，她一出场，即宛如孙犁笔下荷花淀上的月亮。

   诸君，今天不是愚人节么？那我问你，我花两千年遇到的五位淑女，有可能是一个人吗？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淑女吗？

（写于2015-4-1特别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