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夜行“鬼”道

        1963年，我读初中二年级，在学校住读。4月2日，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餐，休息一会之后，背上书包，从学校学生宿舍到教室去自习。来到教室，看见汽灯（一种煤油加压后喷油汽燃烧的灯）已经挂在教室天花板中央挂钩上，发出雪亮的光芒。我走到桌前，摊开书本，开始做作业。刚刚开始做了一题，天也开始黑下来的时候，值班老师来告诉我：“教室外有人找你”。我走出教室，看见我叔叔急急地对我说：“你外婆突然去世了，你父母都奔丧去了，只有弟妹在家，要你赶快回去看家。”那时我十五岁，妹九岁，弟三岁，困难来了，老大必须上。叔叔说完就走了，我要请假，收拾书本后才能离开。

       从学校到我家的路不算远，也就两公里，可是沿途要经过三个村庄，而路在村庄的后面，离开学校不远，就走进了村庄屋后的小道，小道路边是一条河，河坡很高，坡上长满了树。那时候没有电，没有路灯，那天正好又是阴天，也没有月亮，看不清路，阴森森，风残残。路边的河坡树上，不时有猫头鹰发出：“哇，嚯嚯嚯……”的声音，当地把猫头鹰叫“祸难雀”，说它专门“祸难”、“嚯乱”，专司提前预报丧讯、催人上路之职，传说它一叫就会有人将死。我一听它叫就神经紧张，浑身发寒，毛骨悚然。河坡上，随着我走路的脚步声，惊动青蛙扑扑通通地往水里跳，发出拍水的响声，有的胆大的或是未听到脚步声的青蛙，还在那里一个劲“咕呱呱呱——呱，咕呱呱呱——呱”地叫，或是发出“咕——哇，咕——哇”的怪声，这种声音从阴森的地方发出来也令人恐怖。有的青蛙跳动时，绊动了斜坡上的碎砖往河里滚，突然下落到水里，象是蹲在岸边的落水鬼扑到水里一样，到底是砖石落水，还是落水鬼跳河，也无法分清。我听到这些声音，又在伸手不见五指、不到一米宽的河边道上摸索行走，平常听大人们讲的鬼的故事恐怖场景顿时浮现眼前，心里着实紧张，恨不得马上走完这段“鬼道”。我走得越快，耳边风声呼呼，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紧跟着追，似乎我马上就会被它抓住。心提到嗓子眼了，脚步不由得也加快了，可是，感觉到走得越快，追得越紧。下雨时，小道上踩出的泥脚坑，天晴时干了就留下来。在这凸凹不平的道上看不清路面，跌跌撞撞往前走，一不留神，我摔了一跤，滚到路边河坡上，被树挡住，不然我也成落水鬼了。大概是我的滚动拌动了一个什么破容器东西，呼啦啦滚下河去，“咕噜噜”进水发出类似落水鬼声，我害怕它来拉我下河，赶紧爬起来，顾不得身疼和泥土，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跌撞。

好不容易走完了这条鬼道，没多远就到家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和脸上沾满了泥土。还没有到大门口，我隐约看见妹妹坐在大门坎上，我走到她跟前，堂屋里一片漆黑。我迈进大门，摸到火柴，点燃桌上一盏煤油灯，小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妹妹睁着惊恐的大眼看着我，一副紧张无助的表情，她见我回来，扑到我身上抽搐大哭，她身体在发抖。我两腿发软，扶着妹妹一边安慰她一边坐在凳子上喘粗气，好长时间才让我嗓子眼上的心回归原位，妹妹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我问她怎么坐在大门坎上，她说：“屋里漆黑，好怕好怕。”弟弟已经歪坐在凳子上睡着了，无知无畏呀。我装着象大人一样无事的样子，帮他们洗好，带他们睡觉，其实我带着亲亲外婆去世的伤感，加上路上的境遇，比他们更伤心，更紧张，更害怕。

      我长这么大以来，这是又一次身历大人们所讲鬼故事中的情景。

                                                                                  （1987年5月17日初稿；2012年12月1日修改）

三十八、狭路遇蛇

         1965年6月的一个周末，我从正在读书的县城高中步行三十多里路回家去拿生活费。早上七点钟离开学校，步行了近四个小时的时候，已经离到家还只有四里地，剩下的这段路是从一个二十几平方公里大垸子穿过。这个垸子是一片很大很平的良田，长满了一米高左右的麦子，麦子已经开始发黄快成熟了。垸子中间，有一条行人走踩出的便道，大约四十公分左右宽，人在路上走，就好像是被两旁的麦秆夹着似的，周围除了麦穗，什么也看不到，能看到的只有麦子和眼前的小道。小道是曲曲弯弯的，往前望去便是一片麦子，前后五六米远处小道也消失在麦子之中了。

        我在小道上正走着，突然在前面不远处的道上，看到一条灰黄色的大蛇，足有两米多长，它停在路中间，头和身子的一段从地上立起约一尺多高，圆扁的头，蛇口不断地吐出象箭一样红色的舌头，眼睛盯着我，随即它的头和立起的身子一前一后不停来回摇摆，好似磕头样子，又好似示强气势。我屏住呼吸，停下脚步，心想这下可糟了：往前无法过去，往后又只有麦子夹缝中的小道，无法跑开，如果我往后，它追上来是轻而易举的，它要是咬我一口，或是用蛇身缠住我，今天就是死路一条了。我进不能，退不得，手中又没有棍棒之类的武器，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喊天不应，叫地不灵。我站在那里无计可施，一下子就浑身冒出冷汗，大汗淋漓，好在我不进退，它也不移动。我瞪着它，倒吸凉气，手脚发抖，它盯着我，口吐火舌，摇身点头（磕头）。我们僵持着，大约过了几分钟，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一样，我已经感到我的末日到了，这么大的毒蛇，咬我几下就完了。突然，大蛇尾巴一摆，刷地一下，钻到麦地里面去了。我定定神，确信看不见它了，也嗖地一下，拔腿飞也似的向回家方向跑去，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危险地段。我跑出十多米远后，回头一看，见后面没有蛇追来，又继续向前飞奔，一口气不知道跑出了多远，直到是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才放缓脚步。我长吁一口大气：我的妈，今天捡回了一条命！

      蛇为什么挡在路中间，它为什么盯着我不断点头？为什么不伤害我？从后来它突然跑掉动作来看，我想：它也可能是突然遇到了我，惊呆了，它没想到这深地老麦之中，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大概它在判断这个人对它的威胁程度，再决定对策，有危险就拼命，没有危险就逃跑，俗话说“蛇有七分怕人，人有三分怕蛇”，所以后来它感觉我没有动手，就趁机跑了。

（1987年5月20日初稿；2013年2月7日修改）

三十九、诡异兔拜

      1967年夏季的一天，吃完晚饭后，我妈妈说：家里养的猪没有饲料了，你去捞绞一点水草来给猪吃。我拿起绞篙，挑着草架，向田野里的河沟走去。我走出一里多地时，太阳的余辉在慢慢消失，走到河沟边时，天已经昏暗下来了，灰蒙蒙的。我来到河沟头，正要下绞篙，看见距我五米处的河岸上，一支褐灰色的大野兔面向我，前两脚放在胸前，后两脚蹲在地上，呈站立状。我停住脚，心想这野兔见人了怎么不跑呢？这时，兔子两只前腿一按地，头向下，磕了一个头，然后它前腿离地，直起身子，后腿和屁股坐地，接着它前两腿又着地，头又低下来，再次磕头，这一拜一磕头，一拜一磕头，不停地磕头拜。我的头嗡地一下，麻了！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两腿发抖，不知所措。平常野兔是非常怕人的，见人就跑，现在它不跑，反而给我磕头，今天是遇到鬼了？兔子精？现在要天黑了，又是在河边，我曾经听人说这河里淹死过人，有落水鬼，该不是落水鬼变的？在我愣住这段时间，兔子还在那里磕头拜，我急了，举起绞篙，壮着胆，大喝一声：“你干什么！”随着举起的绞篙向兔子打过去，兔子见状，调头撒腿向远处跑了。

    我惊魂未定，心脏高速运转，猛跳，不敢再到河里绞猪草，象兔子一样，向回家的方向撒丫子飞奔到了村口，差点累得要晕倒，才放慢脚步。我敢说，刚才那种飞奔速度，如果有裁判记录，肯定可以得奥运冠军。我相信人在逃命的时候，速度是可以达到最高极限的。

    后来回想起这事来，觉得这只兔子对我跪拜，似乎是友好举动，对我并无恶意，说不准我与它有啥缘分，说不准它对我有所求，当然，也说不准事出突然，它也是被吓蒙了才做出奇怪举动，也不排除它引诱我投水呢。我当时根本来不及思考，出于本能的安全自卫，当即立断向它挥舞了竹竿绞篙。我如果当时不打它，站在那里看后来，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是出现更大的奇迹，还是我丢了小命？

  至今我未解：兔子为何向人跪拜呢？

                                                   （1992年初稿；2013年2月1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