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树博论文答辩，师妹好生风光，气得树兄事后急于要走(见《树兄与师妹的对话》)。只是碍于几个老头子在山上兴致不减，不得不又当了一阵三陪先生，陪吃、陪游、陪聊。一日下来，到也秋高风爽，气消怨散了。

      师妹姓伊，大家常称其为伊妹儿。难得今日有一会闲暇，二人趁老头子忙于它事便在山上游玩起来。

      前日廉纤雨后，云薄雾稀，危崖清洗，红叶满山，松桧翠墨，二人过幽谷，渡栈道，掬灵泉，探古洞，便从鹞子翻身下到棋坪亭处。

      在那里，二人海阔天空一顿神侃，突然伊妹问道：“树兄，今天，你孤独了吗？”

      树兄一时摸不着头脑，明明大家在一起怎么就孤独了，想起伊妹在答辩会上以存在性诘问，便说：“孤独是在不存在的。”

      “怎么不存在，古义称，孤独是幼而无父和老而无子的人。”

      “伊妹，‘和’字在逻辑上是合取。前有幼，后怎言无子，后有老，前怎言无父。故从逻辑上讲，孤独是不存在的。何况，四海之内皆兄弟。”

      “你说的是孤单，不是孤独，孤独是一种内心的状态。好比‘孤雁南飞’就是一种心情。”

      树兄知道伊妹说的是谁，那一句“红颜一去人自愁，孤雁南飞又一秋”，写的是“闺中女儿惜春暮”，既然是春暮，哪有孤雁南飞，看来倒是一种情怀。可树兄嘴里说出来，却成了另一翻言语：“孤雁南飞，孤而不单。杜甫讲：‘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说孤雁不饮，不食，而一个劲地飞着，叫着，是想念它的同伴，追寻它的同伴，是一只情感热烈而执着的‘孤雁’。这种孤是一种追求。例如，唐朝的张子明写《孤雁》，‘虽逢夜雨迷深浦，终向晴天著旧行’，就是对故乡的关念与飞归。当然，人的追求是多样的。”

      伊妹心想，这个呆鹅又念及他的论文与学位了，故意说他：“你就没有独上高楼的感觉？”

     “晏殊说他‘独上高楼’，谁知道他上没有上高楼，至少王国维没有上高楼，那时，他也许正在纸糊的窗前伏在破桌边写他的三境界呢。又是晏殊，又是柳永，又是辛弃疾，那是独而不一，才不是什么独一无二。”想到写论文要立意高远，要有新的工作，新的结论，写出来了就是同道学友也不是一下就能明白，自然有一翻高处不胜寒的感觉，随口说了一句“唉，为伊消得人憔悴。”

      “嘿，嘿，嘿嘿，你那么矮的，那么胖的，还憔悴呢。”

      “是的，还那么丑的。”

      哈，哈，哈……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阵，伊妹接着说：“那你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了”，差点说成：“众里寻伊千百度了”，心想，难道这伊妹就没有那伊魅，不禁有点酸酸地说道：“看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了。”

      树兄心里明白，一个人感情专注必然产生孤独感，就像“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虽然，这是李清照用梅寄托她对赵明诚的怀念，可也是一种孤独感。看官，都是什么年月了，一个老八零后，一个小八零后，有什么就直说呗，书读得意气缠绵了，说话反而隔着纸，又不是什么坚韧的纸帐，一个微博飞过去，让微博飞，不就得了。看着她嘴唇微启、柳眉半锁、满脸茫然的样子，树兄说：“看来，今天是孤独了。”

      不管说的是谁，伊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说着，说着，二人来到一尊白玉般的塑像前，在青山环抱中，像前两缕香烟袅袅，高大而隽秀，慈祥而庄严。二人合十恭敬。

      “观世音菩萨，”伊妹对树兄说：“你看，菩萨成天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虽受尽香火，内心岂不孤独。”

      “他才不孤独呢，”树兄答道：“他留个塑像在这里，让人们供奉香火，表示他的存在，自己却自在地到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去了。不然怎么叫观自在菩萨。”

      伊妹不知“观自在菩萨”，便问树兄，树兄说他也不清楚，只是知道《心经》第一句就是“观自在菩萨”。二人不堪明白“观自在”，正在自话自说，旁边一老者看他们议论有一会了，觉得可以点拨，便插言道：

      “观是观照，自是自已，在是在与不在。”

      “那么，观世音就是看自己在不在的菩萨？”伊妹笑道。

      “还不能这样讲，”老者笑道：“观照，就是静观世界以智慧而照见事理。为什么不是‘看见’而是‘照见’呢？因为看见会产生妄想，看见的世界与原来的世界就发生差异，是一种分别、执著。而‘照’，是用镜子照外面的境界，镜子没有分别，没有执著，没有妄想。有一切分别执著就叫想，离一切分别执著就叫照。”

      “难怪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就是用智慧而照见。”树兄说。

          “是的，”老者继续言道：“所以，‘自’是自已，但不是自己的色身，而是菩提树，即空寂的本性。进而言之，这个‘在’就是观照本性在不在本位上。不在本位上，就产生妄心，歇下妄心就是菩提，就是正觉，就是觉悟。观照本心，获得自在，所以叫观自在。”

      “既然佛是大智慧，那么‘照’就是照佛说的做，这岂不简单。”伊妹说得倒是简洁，老者说这也是一个层次。

      “用智慧之光向心中照，保持纯洁、清净、善良的真心，就是观自在。”树兄这样说道，老者一听，飘然而去。

      伊妹和树兄又争了一阵什么是心，好象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就像我有心，你无心。返观内照，不起思维分别，才得自性清净心。认识自性清净，首先要照见五蕴皆空，这就是孤独。由孤独而修证才得空灵之心，清净自在之心。树兄似乎体会到思想的孤独实际是在夜色中静守一盏心灯，观照心灵，是静悟，思考，清醒，淡定，是悠然自得的云淡风轻。孤独不是冷漠。有空灵之心、清净之心、自在之心、智慧之心，才能心心相印，才能大爱无边。

      树兄若有所悟地对伊妹讲：“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观自在是大慈大悲。”

      面对苍茫暮色，远处薄雾还山，倾耳传来浩浩奔涛，近处青纱叠翠，抬头影现细细钩月。树兄轻声自语：“今天，我孤独了。”

      看着树兄旁若无人的样子，伊妹悄悄地孑然离开。

《树兄与师妹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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