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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那些事都渐随风-------怀念老报人谢蔚明

已有 5673 次阅读 2010-3-31 23:50 |个人分类:忆人忆往|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周日收到爸爸的短信,说他写的怀念谢蔚明老先生的文章登出来了,距离谢老辞世已整整两年了,让我有空也该写点文字来纪念一下谢老。重读爸爸的文章,谢老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初秋午后。

       与谢蔚明老先生第一次见面大约是在2006年,一天下午上海远东出版社的伍编辑约爸爸一起去谢老家商谈他新书的出版,爸爸问我想不想一起去,我便兴冲冲地一同前往。依照地址很快找到谢老家,远远地就看到街角上站着一个老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但脸庞极有个性:阔大的脑门、炯炯有神的双目、尖挺的鼻子,下巴陡然瘦削下去,两边脸狭上密布着深深的皱纹。我们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谢老,因为谢老本人与之前看过流传极广的黄永玉先生为谢老画的自画像非常相似。原来谢老怕我们第一次来找不到便特意出来等待,他非常之热情,尽管大家时初次见面,但豪无生疏感。来到谢老家中,是底楼的一套一室一厅的居室,一进门的厅中便挂着那幅自画像,里面的一间是谢老的藏书室和工作间,书非常多,还有许多剪报,堆叠如层层连绵的青山。我们便坐在谢老的书房里聊天,那时的谢老已年近九十,但动作灵活,淡话中经常起身从架子上、桌子上、地上找书来翻给我们看他摘录的、批注的内容,精神矍铄、谈锋甚健,谈起他一生所经历的不凡的往事,谢老少年当兵,扛过大枪、流过热血,后又投笔从戎,拿起笔杆子成为一名战地记者,亲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多次重要战役。记得那天谢老曾绘声绘色地讲述见到李宗仁的情景。新中国成立后,谢蔚明进入《文汇报》 成为一名能干的青年记者,跟随著名的报人浦修熙,本是一篇实现理想和抱负的远大前程,谁知横扫一切的“五七”运动,一切梦想、知识、尊严只能零落成泥碾做尘。谢蔚明被发配至北大荒,一呆就是十年,能活着回来正如他的好友郁风所说确实是“奇迹”。谢老与我们回忆起那段磨折岁月,仍是一番谈笑风声,说起那时饿得只能吃老鼠充饥的事,就像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见闻般云淡风轻。谢老这一代文化人所经历的磨折是我们无法想象的,那时望着坐在我面前,九十多岁谢老,他身上所焕发出来旺盛的生命活力,不禁要思索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他能永远保持赤子般的热情和不懈的追寻精神。如今太多的像我们这样的青年,物质条件比谢老当年不知优越多少,却稍一遭受事业和生活的不如意,便会轻易地屈服或放充,或是陷入茫然和停滞不前。

        聊了一个下午,谢老似乎还意犹未尽,坚持请我们去他家附近一家实惠但菜做得不错的餐馆吃晚饭。爸爸和伍编辑开始尽量推辞,怕太叨扰老人,但谢老执意坚持,便觉盛情难却,便坚持由我们做东。那顿饭吃得也非常开心,谢老还经常将他的经历像讲故事般讲给我这样的小辈听。吃完晚饭后,我们送谢老至家,路过一家足浴店时,他还极力向我们推荐,说晚年经常会去,以热水和按摩刺激足底穴位,非常放松有益。我们三人都未试过足浴,佩服谢老挺赶时髦的同时也想可能这是他长寿的原因之一也未可知。

         在电脑前回想那个下午的点点滴滴,似乎还不太能相信他已离开人世两个年头了。翻开谢老的那本《那些人,那些事》,黄苗子颇具风格的题词,郁风的序言。如今郁风也已走了,谢老书中那代文人大半都随风而逝,但他们留下的馨香会长久的存于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延绵不绝。

愿此文如一瓣心香献于谢老灵前,也转贴爸爸在《文汇读书周报》上怀念谢老的文章分享!

 

芳菲菲兮罗堂上 
2010-03-26 作者:张建智
    ——怀报人谢蔚明先生

    ■张建智

    谢蔚老逝世后,我一直想写一文,曾撰了几百字,惜未一鼓作气写毕。一转眼离他老仙去,忽忽又过了两年。今适整理旧书报刊,正翻读到谢老于2006年3月17日《文汇读书周报》上的《我与龚之方》一文;重读之下,此文既介绍了出版与电影界老人龚先生与夏衍、苗子、郁风、丁聪、唐瑜等文化人的往来经历,但更多的却介绍了谢蔚老自己之生平,似颇值一录:

    “世事沦桑,变化莫测,反右运动中,我未能幸免。所幸大难不死,龚之方获悉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1979年5月23日他来信说:‘要否给梅益同志写封信,把你推荐给中新社,希望梅找一找中新社张帆同志。我会给他写信告知你的处境。’事后,苏州的龚之方向张帆推荐了我。”

    从此信看,龚之方先生那时在北京,认识一大批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化名人,同时龚又是个热心人,他极力推荐谢到中新社工作。那时,谢蔚明虽好不容易从北大荒回了上海,但尚未落实政策。龚向中新社介绍说:“他叫谢蔚明,过去在上海文汇报驻京办事处工作,能写能编能跑,确是当记者的人才,五七年戴上右派帽子,文化大革命中被捕,目前,上海文汇报未安排他的工作,中新社求才若渴,谢蔚明实是可以罗致的对象,他比我年轻,今年才六十出头。听说社科院梅益同志对他知之甚深。”

    当时,龚之方积极为谢奔波,但不巧中新社张帆正去日本,待一月余回北京处理谢的工作问题,却已过时。而那段时间,正好文汇报社办《文汇月刊》,谢蔚老原就是文汇报人,他就任职于斯。但其实那时的他,已到退休年龄。

    “他能够幸运地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这是郁风对谢能活着从北大荒回来评说的话。谢蔚老原是安徽桐城人,1917年生。出身贫寒,曾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十六期,是位军人可又是位报人。曾任战地记者,出生入死,参加过南京保卫战。我曾听他说,有一次被敌人包围,两个白天与晚上,在长江水面上死里逃生,敌军子弹不断于他头顶呼嗖嗖而过。他身旁的士兵,中弹流血不止,他终算幸免于死。“城破之日,奉命突围,先后从下关、八卦洲鲜血染红的江面和浮尸中,在敌舰监视下突围逃生。”(见谢文《亦忧亦喜话平生》)那时他二十多岁,作为一名军人英姿焕发,作为一名报人勤于采访。

    后他调任重庆,任《扫荡报》战地特派员。1942年在湖北恩施任《武汉日报》采访主任、《新湖北日报》通讯室主任,抗日战争胜利后,任中央社武汉分社采访组长,后在南京《和平日报》任采访部副主任兼《每日晚报》采访部主任。1949年秋,任《文汇报》驻北京办事处记者。

    “五十年代初,风华正茂的谢蔚明,紧随名报人浦熙修,在刚刚解放、日新月异的岁月中,驰骋京华,采访新闻,以最快的速度在销量很大的上海《文汇报》上发表。”那时,共和国诞生,文化名人云集京华,都是他采访和写作的对象。正如苗子、郁风等人回忆谢蔚明时所说:“当时的《文汇报》驻京办事处,就是许多文化界朋友相识相聚、兴奋地交流国家建设好消息的去处。”

    但好景不长,谁也没有料到,1957年反右,众多知识分子蒙难,浦熙修遭批判,谢蔚明也卷入其中,难逃劫运,终被发配至北大荒,一去十九年!

    一去十九年后,真犹鲁迅说的,像一蜻蜓在绕了一圈后又回原地,谢蔚老总算又在《文汇月刊》有了机缘,发挥余热。又干了近十年,因他长期做记者,文化圈人头熟,为该刊约了并写了许多妙文。直至1989年,该刊被迫停了。尔后,他就是写稿著书不辍,直到九十二岁谢世。所以,郁风曾不无感慨地说,“谢蔚明,还能够写书出版,那就不止是他的幸运,也是读者的幸运了”,此话道出谢老的心声。

    余生也晚,初识谢老,是为了那篇他写章克标的文章。章百岁之时,我去海宁看他,就听章的新婚夫人林青说起谢蔚明写章文之事。当然,此文有所过头,后来我与谢见面,他自己也说谈章一事,不免偏激。但接触多了,知谢蔚老并非是那种专挑别人毛病之人,而恰恰是一位热情、好客、慈祥的文化老人。有一次,为编一套《远东瞭望丛书》,到他家约稿,他毫无倚老卖老之态。那时他年近九十,我们谈得愉快,还约我们到他家附近一家餐馆吃饭,亲眼看他转几条马路,行走健捷。他为人直率,视奖掖后生为己任,如我写《中国神秘的狱神庙》一书时,他还特地邮寄我有关资料。记得编这套丛书时,作者中他属最年长,但却率先交稿,令邵燕祥、来新夏、葛剑雄诸先生感佩。谢老之书《那些人那些事》,还专由黄苗子亲书题签,郁风为他作序。

    自那后,我和谢老常电话通达,至2008年初,当闻谢老住院,他夫人也常有电话,时告知病情一二。当时我想,他老黄埔出身,九死犹生,且多经练历,身轻无病,定能犹军人夜行般穿过这一次的劫关。殊不知有一日清晨,我打电话问候,他夫人却于电话中告知:“我正要去医院呢,看来这次老谢有些危险了,大概不能逃此一劫了!”“有这么严重吗?”我说,不是前段时间还很好的。他家人接着急急地往下说:"老谢原已很瘦,现在已是皮包骨了,他吃不下任何饮食。""是否进的流汁,乃或弄些好吃的!"我在电话中说。"是啊,我现就到医院去给他送好吃的!""那就不打扰了!真希望谢老还是一如以前那样命大,闯过这一关!""谢谢,谢谢,我一定向他讲……"最后,谢夫人还补充一句说,凡她把朋友之来电,一一报给谢老听时,勉强苏醒那一刻,他总会心地点点头。

    2008年1月29日,岂料噩耗终于传来,我沉痛半天。尽管生老病死,是一种自然规律,且谢老已是九十二高寿,总想他还能像以往一样,逃过命运对他的挑战。我不愿听到这消息的传来。谢蔚老,一生经历了多次生死攸关的时刻,单说十九年的北大荒,大批寒士成死魂。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生,到鬼门关去过多趟。而南京大屠杀和北大荒的牢狱之灾,这一切,都没有压倒他的命运之神,他始终艰难地承受了生命之重。

    今屈指算来,谢蔚明老已走了两个多年头。今写毕此文,令人宽慰的是,他比之老友龚之方的晚年,尚好得多。这由他的描绘为证:"龚之方的晚年,不仅为病痛折磨,风风雨雨的家务事,搞得他不知所措,如果老伴在世,还可为他分忧,但是她已走上黄泉路,他是个病夫怎么应付……"我想,谢老晚年生活温馨,他无疾而终,活了九十二岁,虽历经坎坷,也算大幸!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九歌·少司命》)两年之后的今日,又近清明时节雨纷纷。呵,谢蔚老,在这素花兰叶,一阵阵幽香袭来之际,你安息吧。让我们在你所安息的芳菲的殿堂,虔诚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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