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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试玉烧杯侧,余墨逃禅古寺边

已有 219 次阅读 2025-12-23 11:56 |个人分类:舞文弄墨|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入山寻古刹》 

苍峦叠翠入云深,古木摩天似列簪。

苔径盘空通觉路,烟岚绕殿隐禅心。

浮生扰扰如飘絮,真性澄澄若湛金。

踏破千阶尘梦醒,山光与我共清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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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永军兄发来一幅画,嘱我看看。是幅小写意,题作《山中古刹》。乍看之下,倒不似生手。松是墨松,挺拔地立着,用墨狠,浓处如夜,淡处似纱,一层层叠上去,有了山的厚度。树隙间,露一角飞檐,那檐是收敛着的,并不张扬,只稳稳地挑着,底下是几笔赭石勾的墙,虚虚实实的,便有了屋舍的意味。一条石阶,曲曲地,从看不见的山脚引上来,到那古刹门前,仿佛就断了,余下的路,要观画的人自己心里去走。天色是极淡的绿,像雨后的苔,又像隔年的瓷,幽幽地晕开,便将这山、这树、这庙,都笼在一片清寂的梦里了。

永军兄一位大学教授,教的还是药物化学,这画是他闲时自娱的。药物化学,这名字听着,是试管、晶格、分子式,是毫厘间的精准,是分秒间的反应。这与那纸上氤氲的水墨,那胸中无端的丘壑,似乎隔着山海。然细品这画,那松的骨法,虽不纯熟,却无怯意;那屋的安置,虽尚稚拙,却见心思。尤其是那一片天空的染法,淡到极处,反生出无穷的幽远,这不是单靠胆子大就敢画的,须得心里先有了那片“空”,笔下才能生出那点“有”。这便有趣了。一个终日与确定结构、定量反应打交道的人,如何能走进这片不确定的、讲究“似与不似之间”的墨晕里来?这其间的辗转,怕比他合成一个新化合物,更耐人寻味了。

于是我便想,他作画时,是个什么心境?是站在实验室的窗前,看着夕阳落下,忽然念及“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于是那烧杯锥瓶的影子,便在脑海里化作了嶙峋的山石么?还是说,在稿纸上推导着复杂的化学式,那曲折的键线,看久了,竟蜿蜒成了一条通向渺远处的山径?这大概便是人的妙处了。心像一只炉,你投进去矿石,炼出的是铮铮的金属,那是你的本业,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炉膛的余温尚在,你信手投进几段枯枝,几片残荷,它竟也能袅袅地,蒸腾出一缕全然不同的、带着松脂与旧纸气息的烟霭来。这烟霭不顶饿,不解渴,却能安神。

你看他这画里的松,是主角。古人画松,是把它当君子画的,要画出它的“贞”,它的“毅”。永军兄笔下的松,墨色是酣畅的,枝干是尽力向上拔着的,有一种“在生长”的劲儿。这劲头,或许就来自他那另一重身份里的训练。药物的合成,讲究步骤,讲究产率,一步错了,满盘皆输,这需要一种绷着的、锲而不舍的“生长力”。可画画到底不同,这松的“生长”,到了纸上,便不能是实验室里可测量的线性增长。浓墨点苔,是它的筋骨;淡墨皴擦,是它的皮肉;而那最精髓的、让松针仿佛在风里飒飒做响的神气,却全在于那笔墨之间的“呼吸”,在于那“笔断意连”的虚处。我猜想,他画到这里,定要经历一番“松开”。手要松开那握惯了的移液器,心要松开那追求确定结果的执念,让笔锋顺着宣纸的纤维,微微地、自发地“生发”出去。这“生发”,便是从“科学”渡向“艺术”的那一叶舟了。

最让我觉得有味的,是那古刹的位置与画法。它不在山巅,以示孤绝;也不在旷野,以求显豁。它偏在右下,被几株浓松掩着,只露半面。那飞檐的线条,用得比松干要拙,要缓,像是迟疑着,不愿全然现形。这便透出军哥的心事了。这是他的“桃花源”,是他精神的退守之地,自然不愿意让它显得太清晰、太直白,模糊些,隐蔽些,才好。这与他日日打交道的那些必须结构明确、性质清晰的药物分子,恰恰成了对照。那分子式,是世界的“显”;这古刹,是他心绪的“隐”。用那“显”的功夫,来经营这一片“隐”的趣味,其中的张力与调和,恐怕正是他作画时最深沉的愉悦。

那条石阶,是整幅画最灵的一笔。它从画外而来,不知其所始;蜿蜒几步,没入树丛,又不知其所终。它只告诉你,这里有一条路,连接着烟火人间与方外幽寂。画画的人,大约每日也走着一条“石阶”——从家门到实验室,从讲堂到药圃,阶阶踏实,那是他为人、为学的“实处”。而这一条墨线勾出的、若有若无的山径,则是他通向自己内心幽僻处的“虚途”。没有这条虚途,人生便少了回旋的余地,少了那口悠长的气。所谓“虚实相生”,于此可窥一斑。

军哥不是那种张扬的艺术家这一幅《山中古刹》里没有剑拔弩张的“表现”,也没有晦涩难解的“观念”。有的是一份“安顿”。将白日里与精密符号为伍的心神,安顿在这水与墨的、可控的渗化里;将理性思维那明亮的、有时不免刺目的光,安顿在这片由淡绿与墨灰调和出的、柔和而深邃的“幽”境之中。这安顿,便是最好的自娱,也是最高的修养了。

忽然想起古人说的“用药如用兵”。良医用药,讲究君臣佐使,配伍得当,差了一分一厘,效用便截然不同。这与作画何异?墨是君,水是臣,那笔锋的迟速、提按,便是佐使了。何处该浓烈如“君药”之主攻,何处该清淡如“使药”之引经,全在方寸之间的调度。他既深谙药物配伍的生化之妙,转而体味这水墨交融的视觉之韵,其中的理,或许在极高明处,竟是相通的罢。只是药治身,画抚心;一个祛的是形骸之疾,一个养的却是性灵之和。

画看完了,心得也便是这些。科学是求真的,艺术是求美的。而人这一生,大约便是用“真”的砖石,砌一条踏实可靠的路;再用“美”的烟霞,于路旁氤氲出几分值得徘徊的意境来。军哥用他的试管与画笔,身体力行地,做着这件事。他的《山中古刹》,便是他砌给自己的、一方可以“坐看云起时”的崖岸。画得如何,在技法上自然还可商榷,但画中那份“安心”的气息,已然弥足珍贵了。

这便很好。人世迢迢,我们各有一间“实验室”用以安身,能再有一角“古刹”用以寄兴,这日子,便算得上有声有色,不寂寞了。 

愚夫  谨评

乙巳年暮于泉城

    

   

2025书画学习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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