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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最早将“gene”一词引入中文的中国学者
冯永康
(生命科学史研究学者)
现代遗传学从欧、美、日各国引入到中国的过程中,中国学者通过在学术期刊发表文章、编译出版论著和编写发行教科书等,对遗传学中最重要、最核心的名词“gene”一词,先后进行了“因子”“因基”“基因”等不同中译形式的演变。
在20世纪上半叶的国内科学界中,究竟是谁早将“gene”一词引入中文的?这个问题一直存在着不同的说法。
笔者与徐丁丁博士通过近10年来的史料查证、反复思考和研讨交流,已经先后在《遗传学在中国的初创和曲折变迁》之学术专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2)和《近代遗传单位概念在中国的传播与“gene”的中译》之研究论文(自然科学史研究,第42卷第2期,2023)中,作了比较清楚的专章、专文的论述。
在这个基础上,笔者再行修稿后以博文的形式发布在《科学网》上,扩大和增进与学界同仁的分享和交流。
1 gene 一词的由来
1865年,遗传学的奠基人孟德尔(G.Mendel,1822—1884)在他的《Experiments in Plant Hybridizatio》(《植物杂交的试验》)一文第9章“The Reproductive Cells of the Hybrids”(杂种的生殖细胞)中写道:“We must therefore regard it as certain that exactly similar factors must be at work also in the production of the constant forms in the hybrid plants.” [1]这里的Factors,实际上只是逻辑推理的产物,不对应于具体的物质。中文通常译为“因素”“因子”或“遗传因子”。
1889年,德弗里斯(H.de Vries,1848—1935)提出,生物的每一个外部性状都是由细胞内一种看不见的特殊颗粒决定的。他借用了达尔文(C.Darwin,1809—1882)命名泛生论时所用的词pangenesis,衍生出 pangene 来称呼这种遗传的颗粒为“泛生子”。[2]
1900 年,当孟德尔定律被重新发现以后,为了方便孟德尔遗传学说的传播,丹麦遗传学家约翰森(W.L.Johannsen,1857—1927)于1909年,将德弗里斯的pangene一词,缩短而成gene,用来统一表述孟德尔的“遗传因子”。[3]但是,这时候的gene,仍然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不指向具体的物质。
1915年,摩尔根(T.H.Morgan,1866—1945)和他的弟子斯特蒂文特(A.Sturtevant,1891—1970)、布里吉斯(C. Bridges,1889—1938)、缪勒(H.J.Muller,1890—1967)等人,以果蝇为材料进行了一连串的遗传学实验研究。他们在出版的经典著作《The Mechanism of Mendelian Heredity》(《孟德尔遗传的机制》)中,不仅肯定了遗传因子的存在,用实验证明了遗传学问题可以定量地和严密地加以研究,并用染色体学说解释了孟德尔遗传学,从而奠定了细胞遗传学的基础。[4]从这时起,摩尔根等人开始逐渐用gene一词取代此前使用的factor。
1926年,摩尔根总结自己 20 余年来研究果蝇遗传学的成果,编写出版了集染色体遗传学之大成的名著《The Theory of the Gene》(《基因论》)。该书系统地阐述了遗传学在细胞水平上的基因理论,丰富和发展了孟德尔遗传学说,使遗传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
摩尔根的《基因论》英文版扉页(1926)
在被称为遗传学“圣经”的《The Theory of the Gene》中,摩尔根写道:“只有当这些理论能够帮助我们做出特种数字的和定量的预测时,它们才有存在的价值,这便是基因论同以前许多生物学理论的主要区别。我们仍然很难放弃这个可爱的假设:基因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它具有一个有机的化学实体。”[5]
2 gene 的中译——从“因子”到“因基”
在现代遗传学传入中国后最初的20—30年间,“因子”是gene的主流译名。
早在1917年,卢守耕(1896—1989)撰写的《生物上子不类亲之理由》一文中,就详细地描述了遗传学自孟德尔到摩尔根的工作。文中举例谈到了豌豆、鼹鼠、果蝇、血友病、色盲症等,几乎涵盖当时遗传学所进行的代表性实验。他在文中写道:“在植物中,有表面观之似为一个之独立性质即gene。”[6]但卢守耕只是提到了gene一词,并未作出任何释义。
同一年,赵经之在《实验遗传学品种改良论》一文中写道:“此遗传质者,恰如一个化合物,由种种之元素组合而成。其构造遗传之单位,即因子之一。”“集因子而造种种之遗传质。”[7]在该篇文章中,并没有提到“因子”与gene的关系。
2.1 冯肇传最早给 gene 中译定名
早在 1923 年,冯肇传(1895—1943)就选择了玉米作为实验材料,在国内最早开展植物遗传学的研究。他的研究论文《玉蜀黍遗传的形质:耀光叶》中,有多处将“genes”一词都中译成“定数”。[8]如,(1)在该文的“耀光叶苗之遗传”一段中写道:“……此种比率足证其亲株只有一对混杂的定数(genes)判别耀光与无光的形质。”(2)在该文的“耀光叶苗与胚乳色之关系”一段中写道:“赫逊(C.B.Hutc hison) 以为定数(genes) GIgI 与Yy 或有连锁关系。”(3)在该文的“耀光叶与初绿叶之连锁”一段中写道:“马根(T.H.Morgan)及其徒,首创染色体学说,并作染色体图,以表明各种定数(genes)连锁之关系……”该文多处提到的定数(genes),很显然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基因(gene)。
同一年,冯肇传回国任教于南通大学时,在发表的《遗传学名词之商榷》一文中,已经清楚地将gene一词中译成了“因子”“因”。[9]较之“定数”之中译名,“因子”的中译名更接近gene一词的音译,也含有“遗传因子”的意译。这可能是目前国内所能查找到的,最早给予gene的明确中译定名。
冯肇传的《遗传学名词之商榷》(1923)
但是,同样是1923年,在李积新编辑、胡先骕(1894—1968)校订的《遗传学》教科书中,却发现该书中只有“factor,因子者,各项性质之谓也”的注释[10],并没有提到gene这一名词及中译的问题。
1927年,赵连芳(1894—1968)经过多年的研究,在《中华农学会报》(第53期)发表的《中国的御稻》一文的“(二)细胞之研究”第二段中,也曾写道:近代遗传学之理论及摄像均集中于“遗传因子(Gene或名Factor)”。而遗传因子之定位,由多方研究之结果观之,似乎附居于各染质体(Chromosome)上。[11]
2.2 陈桢将gene中译为“因基”
1924年,中国第一位遗传学家陈桢(1894—1957)在东南大学担任生物学教授时,就一直提倡用中文并选用中国的生物材料进行生物学的教学。
从崇尚爱国的教学理念出发,他在已经使用过两次的生物学教学讲义基础上,编写出的中文本《普通生物学》一书,其中第六章“遗传”中,用“因子”的概念详细解说“孟德尔定律”。陈桢在该书第六章第三节“遗传的物质基本”中写道:“Morgan 以为,这是因为在普通的二对因子的遗传现象里,每对因子的物质基本叫做因基(gene)”。[12]从这一个表述中可看出,陈桢已经开始将 gene 一词,中译成了“因基”。
1928 年,陈桢用英文撰写的《透明和五花,金鱼中的第一例孟德尔式遗传》一文,发表在美国的Genetics杂志上以后,他又改写成中文的《金鲫鱼的孟德尔遗传》一文,发表在《清华学报》上,以告知国内的生物学界。在该篇文章中,陈桢写道:“透明型与杂斑性的遗传,遵守一对因子式的孟德尔定律,这是金鲫鱼遗传现象里孟德尔因子的第一次发现。”[13]在这里,陈桢在解释金鱼体色的遗传符合孟德尔定律时,仍然将gene一词,中译成“因子”。
1933年,陈桢在由《普通生物学》基础上改编成的《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生物学》一书的第七篇第四章“遗传的物质基本”中,使用了“因子的物质基本,可以简称为因基(gene) 的中文译法。”[14]这是目前能够查找到的中文文献里,国内第一次介绍gene是具有物质实在性的遗传单位,而且将 gene的中译,由“因子”改成了“因基”。
陈桢的《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生物学》(1933)
在中国国内开创遗传学教育之先河的陈桢,治学十分严谨,对外来科学名词的中译,也特别注意反复斟酌。他将gene中译成“因基”,不仅仅是体现了“因子的物质基本”这一含义,同时也尽量呈现出了gene 的发音。可以说,“因基”实际上主要就是对“gene”的一种意译。
2.3 其他学者对“因基”的沿用
1930 年,从清华到美国留学的彭光钦,在他的译著《普通生物学》第二十八章“孟德尔之定律”中写道:“在前段内曾假定精子细胞或配子受有数种决定素,现名为因基或因子,此种因子遗传于后代。” [15]
1932年,吴元涤在编著的《生物学》教科书第十二章第三节“因基说”中写道:“关于染色体上有多数遗传单位的事实,美儒茅根氏Morgan 就其研究的结果,创设因基的假说以证明之。氏称遗传因子的物质基本为因基gene。”该书附录中西名词索引部分,也列出了“Gene,因基”。[16]
1943年,谢治英在复刊后的《新中华》第三卷第六期上发表了《遗传物质的基本单位:因基》一文。他在该文中写道:“1900年孟德尔之遗传论文重新公布为世所珍视后。近40年来遗传学几乎有一个划时代的进步。时至今日,不仅证明了遗传的物质基础就是生殖细胞里的染色体,而且探明了这个被称为遗传物质基础的染色体,并不就是遗传物质的基本单位,每个染色体也并不只是代表一种遗传性质。遗传物质的基本单位是染色体上的‘因基’(Gene)。”[17]
1947年,王志清在他编著的《高中生物学复习指导》“遗传物质的基本学说”之段落中写道:“遗传学大家毛尔庚氏Morgan和他的高足试验果蝇 Drosophila 的遗传,成立了因基 gene 的一个名称。就是说,遗传的因子很多,而染色体的数目有限,所以一个染色体必定是由许多个因子的物质基本所组成的。这个因子的物质基本,叫做因基。”[18]
彭光钦、吴元涤、谢治英、王志清等人在编译编写的教科书或发表的文章中,对gene的译法,很可能都是沿用了陈桢的“因基”中译之含义和语境。
1945年,在Sinnott & Dunn 编著,周承钥、姚钟秀翻译的《遗传学原理》一书的“索引一”中[19],汇集有:“gene 因子,基因”一词,但在该书的正文中却都又表述为“因子”。作为当时在国内高等学校中使用比较普遍的经典教科书,周承钥等人在翻译gene一词时,为何出现前后译法的不一致,还有待究其原因。
3. gene 的中译——从“因基”到“基因”
迄今为止,笔者所能查阅到的文献史料表明:国内最早将 gene 译成“基因”并引入中文的,应该是学贯中西的优生学家兼社会学家潘光旦(1899—1967)。
3.1 潘光旦最早将 gene 中译为“基因”
1930 年,潘光旦在《东方杂志》第二十八卷第一号上,发表了《文化的生物学观》一文,他在该文中清楚地写道:“关于遗传这一点,我们不预备多说。遗传的几条原则,什么韦思曼的精质绵续与精质比较独立说呀,孟特尔氏的三律呀,跟了韦氏的理论而发生的新达尔文主义或后天习得性不遗传说呀,杜勿黎的突变说呀,约翰生与靡尔更的‘基因’遗传说——是大多数生物学家会已认为有效,而且在生物学教本中已经数见不鲜的。”[20]
潘光旦的《文化的生物学观》(1930)
1935—1936 年,潘光旦在《清华学报》《年华》等期刊上,主要围绕着“遗传与疾病”“遗传的贡献”等人类优生学的问题,陆续发表了一系列研究文章。在这些文章中,潘光旦先后谈到了“遗传的‘基因’ (gene)究属扮演什么脚色,有些什么贡献。……” [21]“染色体所包含的遗传因子——叫做基因( gene)。我们可以说,受精以后的卵细胞所包含的是基因,自然也是父母体所有基因的各一半。”[22]“染色体所包含的遗传因子——叫做基因( gene)。”[23] 基因(gene)是遗传学研究的最小对象,或最小的基体,和物理学的电子或化学的原子,地位正相似。[24]
潘光旦具有扎实的生物学功底和遗传学教育的背景,留学美国时,曾利用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的机会,专门聆听过摩尔根的遗传学讲课。回国后在清华大学执教期间,崇尚通识教育。他精通多门学科,同时又具有非常深厚的中文功底。
在潘光旦看来,也许将 gene 中译为“基因”,应该是最为合适的译名。根据目前所能查证到的文献史料,潘光旦很可能是国内第一个将遗传学名词 gene 中译成“基因”的学者。
3.2 谈家桢从“因基”到“基因”
1936 年,谈家桢(1909—2008)在留学美国期间,应邀为国内的《武汉大学学报》(理科季刊) 撰写了文章《遗传“因基”学说之发展》。他在该篇文章中[25]写道:“遗传学家假定见觉不到之遗传单个体,名为‘因基’(gene)。”该文全篇皆使用“因基”一说。
谈家桢用gene一词解释遗传学,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同时还可看出,他对陈桢将gene一词中译为“因基”也是持完全赞同态度的。
实际上,从20 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国内的不少生物学家,如朱洗、张作人、俞启葆等,在他们先后发表的文章中都采用的是“因基”这一译法
如果从译名对原词意义的保存,从学界共同体的认可与接受这两个角度,作为 gene 的中译名——“因基”一词,似乎已经成为当时最具有优势的候选者。但是与此同时,从音译的角度,更接近 gene 原词译名的“基因”,也已经在一些遗传学实验研究文章中开始出现。
1943年,谈家桢在《中国动物学会论文提要》上,连续发布的“二二二:瓢虫(Harmonia axyridis)‘隆起型’与‘平滑型’鞘翅之地理变异与遗传”“二二三:瓢虫(Harmonia axyridis)鞘翅色斑型之遗传及一种显性之新现象”“二二四:瓢虫(Harmonia axyridis)鞘翅色斑型之遗传与嵌镶显性说”等一系列的实验研究结果中,皆使用了“基因”一词。如,在论文提要之二二三中,谈家桢写道:“亚洲瓢虫各种不同色斑型之遗传,被一连串孟德尔式多面相对基因所控制,且该种基因存在于寻常染色体中,与性别无涉。” [26]在这个系列研究报告的行文中,谈家桢为什么会改用之前他并不认可的“基因”之译法?据徐丁丁的初步研究认为:这可能与卢惠霖(1900—1997)有一定的直接关系。[27]
1943年春,卢惠霖在西迁至贵阳的湘雅医学院中,担任寄生虫学、生物学教授。他感于国难之际无法实现“科学救国”的理想,想到自己已到中年,总应在学术上为国家做一点什么。于是在教学之余,卢惠霖开始了摩尔根的《基因论》之翻译工作。由于身处战争年代,他又是断断续续地“反复推敲”,完成译稿时已经到了1949年。
卢惠霖在翻译《基因论》时,或许就 gene 的译名,与此时住在距离贵阳并不远的遵义湄潭唐家祠堂的谈家桢,进行过仔细的交流。根据谈家桢的回忆,当时他认为“基因”一词“不太雅,在古文中找不到对应的词”。卢惠霖则坚持认为:“基因”包含了“基本因子”的意思,与孟德尔的“因子”(factor)一脉相承。显然,卢惠霖重视的是“基因”在遗传单元含义上的延续性,与陈桢强调作为物质基础的“因基”有较大区别。而卢惠霖的看法也确实更符合gene一词的意义,或许这也就是导致谈家桢改用“基因”一词的原因。[28]
在出版于1987 年的《谈家桢论文集》中,所收录谈家桢1936年发表的《遗传“因基”学说之发展》一文中,已经更名为了《遗传“基因”学说之发展》。[29]
谈家桢的《遗传“因基”学说之发展》(1936)
2016年8月,时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常务副院长的钟扬(1964—2017),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书香·上海之夏”名家新作系列讲座上,所做的“解读我的美丽基因组”主题演讲中,曾谈到了将 gene 一词中译为“基因”长期被归功于谈家桢一事。他说道:“事实上,谈老在生前否认他是这个翻译的创造者,而且对此译法也不是很满意。将gene中译为‘基因’的是谈老的师兄卢惠霖。”谈家桢当时还请钟扬在他百年之后,选择一个适当的方式,帮助他纠正这个错误。然而令人遗憾的是,2017年9月,钟扬在从内蒙古返回上海的途中不幸因车祸去世。钟扬有心撰写并打算投稿《解放日报》的未竟文章《一位诚实的人——谈家桢先生》,便成为了一个永远的遗憾。[30]
3.3 其他遗传学家将 gene 中译为“基因”
1935年,师从李汝祺(1895—1991)攻读硕士学位的朱纪勋,在报道缪勒等人1935年1月发表的相关研究结果的一文中,称“‘基因’(gene)乃染色体上之一种理想组织”。[31]
1937 年,棉花遗传育种学家华兴鼐(1908—1969)在翻译美国遗传学会编辑的《遗传学名词释义》一文中,有关 gene 一词的释义有两点:(1) 为遗传之单位,由生殖细胞传递,此复杂的基因与细胞质受环境之影响相互作用。基因在染色体中,为直线排列。(2) 为遗传实质根据。这里的 gene,也已经被中译为“基因”了。[32]
1943 年,曾于 1937 年获得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硕士学位的蒋涤旧,根据美国遗传学会所制定的遗传名词,在着手翻译的《遗传学名词之译定及释义》一文中写道:“gene 基因——(1)为遗传之单位,由生殖细胞内传递至后代,由于因子之相互作用。细胞质之复杂及环境之影响,常节制遗传之个性之发展。基因排列成线状于染色体上,且基因之间有一定之单位距离。(2)就遗传物质基础言之,或更具体言之,基因为遗传分子中之原子。”[33]
1948年,刘祖洞(1917—1998)在《西风(上海》期刊上发表《探究基因之谜》的译文中,写道:“有一群新型科学家——化学遗传学家完成了重大的发现,说明了很多基因(Gene)的玄妙作用。所谓基因是一写看不见的遗传微粒,存在于细胞之中,控制我们的生命和命运。[34]
4 对gene的批判促成学术共同体的一致认可
1949年12月,时任华北大学农学院院长的乐天宇(1901—1984)等人,在《农讯》杂志上发表了题为《新遗传学讲话》的一系列文章,他在文中不断鼓吹“米丘林遗传学”为“新遗传学”,将孟德尔—摩尔根学说批判为“旧遗传学”。[35]gene 作为遗传学的核心名词,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乐天宇等人批判的重点。乐天宇武断地认为:“这种‘基因’不但任何人都没有看见过,连莫尔干(即摩尔根) 自己也没有看见过。他拿这种虚构的‘基因’来肯定生物遗传的性状,这种看法,是不真实的,是不可能掌握的。”既然“基因”在理论上“不真实”,在实践中“不可控”,也就无法为生产建设服务。
1950年代初期,国内的科学界和教育界对“基因”的批判,成为当时特定的政治环境下的一个关注焦点。正是由于不论是批判者还是被批判者,不论是反对或赞同基因理论的人,都必须使用“基因”这一词汇,从而促成人们在用词习惯上的统一。基因的内涵,也就必然得以受到学术界更多的关注。
1953年,沃森(J.D.Watson,1928— )和克里克(F.H.C.Crick,1916—2004)关于DNA分子双螺旋结构模型的建立,使人们不再认为基因是一个假想的符号,而是认可其为具体的、实实在在的遗传物质的基本单位。
1958年,在中国科学院编辑的《遗传学名词》中,收录 gene 时,保留有“基因”这一个中译名词。[36]
1959年,卢惠霖翻译的《基因论》在历经磨难后,由科学出版社正式出版。
卢惠霖翻译的《基因论》(1959)
至此,从科学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上,从秉持“信、达、雅”的翻译理念上,经过 30 多年的不断演变和在学术界的反复讨论,遗传学的核心名词 gene 被中译成“基因”,终于得到了科学共同体的一致认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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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选自《遗传学在中国的初创与曲折变迁》(上海教育出版社,2022)第二篇第六章,本次发布时,做了标题的更换、插图的添加和个别文字的修订。]
(202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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