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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逃港—1 顾丹枫篇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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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枫走了三天，到了广东潮州。阿枫找到了阿溪，他们已经做了初步的准备。阿溪是过去在潮州做工时认识的朋友，后来常有通信往来。他们一起的有4 人，阿溪介绍了小四，一个16 岁的男孩，又瘦又小，面有菜色。还有一个女孩，阿溪叫她阿兰，说是17岁，阿枫看着好小啊，应该也就是14、5 岁的样子。这样他们一起走的就是四个人了。
阿溪给阿枫讲了他的计划，逃港可以走山路，也可以走水路。水路是从蛇口、红树林一带出发，游过深圳湾，顺利的话，大约一个多小时就能游到香港新界西北部的元朗。走山路一般是从深圳的梧桐山、沙头角一带，翻越边防铁丝网，涉过深圳河，就到了香港的地界。不管是山路、水路，边防部队都看得很紧。有的地方还有警犬，偷渡被边防发现时，如果不束手就擒继续跑的话，边防战士就会开抢的。因为这年的早些时候，跑过去的人很多，现在看得更严了。
如果走水路的话，阿溪和阿枫也许可以游过去，但小四和阿兰就没有办法了，他们都是会游泳的，但在海里浪里长距离地游泳，危险太大了。听说有一些人，借助一些工具，如充气的汽车轮胎内胎，游泳圈等游了过去，不过这些人一般也是游泳高手的。阿溪他们决定，走山路，虽然路程长，路上很辛苦，但也正是大部分逃港人选择的路。
阿溪准备了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两块油布，准备晚上露宿垫在地上隔潮用，带了两盒火柴，两斤多的大米，一个大茶缸，准备路上可以熬稀饭吃，米显然是少了，但想多带也没有了，阿溪的阿姆几乎是把米缸倒扣过来装了，阿溪又偷偷放了一些米回米缸去。
他们告别了啼啼哭哭的亲人，走上未知的旅程。第一天，风和日丽，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们快乐地走在马路上，怀着对家乡的眷恋，他们忧伤地走在田野间。他们背上的包袱小小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薄薄的铺盖卷，还有一些日常需要的杂物，并不沉重。开始的行程是轻松的，阿兰甚至时而采摘路边的野花，时而追扑田间美丽的蝴蝶，阿溪没有阻止她，反而是微笑着欣赏着她。小四也像放飞的小鸟，快乐地奔跑着。走了两、三个小时，他们老实了，乖乖地跟在后面慢慢地走。阿溪拿过阿兰的包袱，替她背着，尽管阿兰说不需要的。时近中午，肚子都饿了，他们找了溪边一个稍平整的地方，阿枫准备淘米做饭，阿溪阻止了他。
“阿枫，路还长着呢，米要省着用”
“那中午吃什么啊？”
阿溪指指远处的番薯地。
“合适吗？那是偷人家的番薯啊！”
阿溪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啊！” 阿溪带着小四，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挖了几块番薯，到溪里洗干净 ，上锅煮熟，饱餐了一顿。
以后的一路上，他们隔一、两天才煮一次稀饭，都是看到什么能吃的就吃什么。路边田头，到处都有木瓜树，黄澄澄的大木瓜累累挂满树稍，在树下使劲摇晃，熟透了的木瓜就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过他们一般不这样干，木瓜掉地都会摔烂了。小四是爬树的好手，都是他爬上去，想吃几个就摘几个。木瓜不太受欢迎，因为过去这都是喂猪的，人们不怎么吃。有的时候，阿枫会到路边的溪涧摸鱼，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抓到泥鳅，鳝鱼，他们就有鱼汤喝了。
晚上是比较难过的，有的时候会遇到路边的亭子，他们就铺上油布，席地而睡，虽然是四面透风，也比露宿野地强一些。有的时候是在路边的小土地庙，虽然很局促，也能稍挡风雨。有的时候运气好，他们会找到无人的草屋，这一般是村里的公产，晚上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阿兰早已没有开始的活泼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偷偷地抹眼泪，阿溪知道，阿兰是想她阿姆了。阿溪总是轻轻地拍拍她，就像哄小孩一样。
经过了十多天的跋涉，他们走走停停，疲累不堪，特别的阿兰几乎坚持不下去了。这天终于到了宝安县地界，路上偶尔会遇到一些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人，可以看出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人，稍加攀谈，知道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阿溪他们走路的时间越来越短，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次他们就蹲坐在路边的上坡上。从小路那头走过来几个人，看见他们休息，也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一个面有菜色的中年男子听到他们在说话，就凑了过来：
“你们是广东人？”
阿溪点点头。
“广东人过那边会方便一些，说话都通的啊！”
“也不是的，我们是潮州人，潮州话和广州话不一样的，不过大体上可以听懂。”
“哦”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阿溪问
“湖北”
“湖北很好啊，‘ 湖广熟，天下足’”
“什么狗屁‘湖广熟，天下足’，都快饿死人了”中年男子愤愤地骂道。
“大田不好好种，自留地不让种，养个鸡卖鸡蛋都得抄走，割什么资本主义尾巴，什么都不干，成天喊口号就好！”那个人大概是累了，坐下来不吭声了。
说话是要费力气的，大家都不说话了。
阿溪用眼光向阿枫询问，阿枫站了起来，向小四和阿兰说：“走吧！”四个人费劲地站了起来。 阿枫对那个中年男子笑笑：“我们先走了，分开走，一起走的话，目标太大，运气不好的话给捉到收容所就倒霉了。”
阿溪他们靠近梧桐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顺着山路走，看到前面一个戴着竹斗笠的老人家，慢吞吞地走着，阿兰快走几步，陪笑问道：“阿伯，回家啊？” 老人点头，看了阿兰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三个人。老阿伯没有说话，阿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默默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老阿伯突然说：“你们回去吧，很危险的，最近管得很严了。” 老阿伯没有问，显然知道他们是要越界逃港的。
看到阿兰泫然欲滴的样子，老阿伯叹了一口气：
“比我孙女大不了几岁啊！。走了几天了？”
“十多天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老阿伯的家，一座四间房大的土砖房，不过已经很破旧的房子，老阿伯放下锄头斗笠，进屋了，回头看到不知如何进退的阿溪他们，就：“进来吧！” 阿兰带头走进去了。
“阿伯，你家里的人呢？”
“就我一个人了！”
“你的小孩呢？”
“都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儿子，儿媳，孙女，都过去了！”
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大家都没有说话。
“你们肚子饿了吧？” 老阿伯突然问道，不过没有人回答。
老人拿起一个铁皮小盆去米缸里舀米，阿兰赶忙过去，接过盆子舀米，舀起半茶缸的米倒入盆里，正要站起来，老阿伯说：“再加一点儿米。”
阿兰为难地回头看阿溪，阿溪看看阿枫，阿枫对老阿伯说：
“阿伯，谢谢你！这些米做稀饭，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多了。”
“我知道，你们是不是几天没有吃饭了？”
“我们几天前就把米吃光了！”小四老实地说。
“妹仔，再加一点米。”
阿兰这次没有在看阿溪，从米缸里又舀了一些米。径自过去淘米做饭了。
老阿伯和阿溪他们闲聊，告诉他们：儿子、儿媳和孙女早两年就过去了，是自己强叫他们走的：
“不走没有活路啊，不叫好好种田，那来吃的啊！”
老人说，他们这个地方，只要好好种田，不会饿肚子的。
“我们这里雨水多，地也肥，往地里插根扁担都能发芽啊！”
老人告诉他们，儿子在那边也是当苦力，不过养活家人、填饱肚子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偶尔还寄钱回来。
很快稀饭煮熟了，老阿伯招呼大家盛饭吃饱，这是阿溪他们十几天吃得最好的一次。
吃完饭，老阿伯告诉他们，可以在他家凑合过一夜，不过还是劝告他们回去，说是太危险了，前段时间曾经有集体冲关的，成千上万的人冲关，把铁丝网都冲塌了。人太多了，边防部队也没有办法。少数人就不一样了，这是作为‘叛国投敌’对待的，捉住了送收容所，遣送回家，越界了就可以射杀。
阿溪他们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阿伯看说服不了他们，叹了口气：
“早点睡吧，翻过山后要仔细看看，小心啊！”
这个晚上睡在房间里，十几天来条件最好的，但是谁也睡不踏实，老阿伯的话让他们忐忑不安。
第二天，他们怀着感激的心情告别了老阿伯。
在梧桐山一带，阿枫他们发现，很多村子十室九空，遇到的人也只有老人和小孩，后来知道，都跑那边去了。跟着断断续续的人群，他们顺利地翻过山坡，山的那边，就是香港的新界。
阿枫他们很容易找空房子过夜了，阿枫和阿溪商量，不能匆忙越界，应该先看看边防的情况，边防战士和民兵巡逻的规律，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越界。因为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啊！第二天，小四和阿兰留在房间里，阿溪和阿枫一起顺着深圳河察看，躲在大石头后面，或者是大树后面，远远地看去，在沿河的这边，有很高的铁丝网，不过有的铁丝网下面有洞，大概是前人劳动的结果，应该可以钻得过去。下面的深圳河不宽，也就十来米的光景，河边水草芜杂，看样子河水不深，前几天也听人说过，涉水而过没有什么困难。麻烦的是每隔一段都有边防战士和民兵巡逻，而且都是荷枪实弹，看了就叫人害怕。反正没有后退的路了，他们选定了一个地方，边防战士和民兵管的这一段路长一些，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可能需要20 多分钟吧，阿枫目测了到河边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在民兵们走过去再走回来的间隔时间里，越过界河应该没有问题的。
图 10 – 1. 逃港 （ 转载自：羊城晚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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