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白天，他们在空房子里呆着，虽然是说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可谁也睡不着。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渐黑，四个人鱼贯而出，阿枫在前面带路，阿兰和小四在中间，阿溪殿后。月色淡淡的，这是很矛盾的，月光给他们照亮了山路，可也增加了越界的困难，增加了危险，因为月光下目标太明显了。到了原先预定隐蔽的地方，在一个大石头的后面，他们看着巡逻的边防战士和民兵，两个人，肩上挎着步枪，慢慢地走到这头，又走到那头，时间过得很慢，终于等到两个人走过去了，应该看不到他们了，阿枫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走！”，阿枫前头带路，弯腰前进，下坡很快，钻过铁丝网，阿枫毫不犹豫地下的河里，水不太深，但河底是烂泥，只能是一步一步地前进，幸亏是河不太宽，很快就上岸了，阿枫和小四跑在前面，后面阿溪拉着阿兰跌跌撞撞地跑，根本就跑不快，阿枫回头不断地催他们。阿兰摔开阿溪的手，低声叫道：“你先跑，我就会跟上的。” 阿溪就往前跑了，就在这个时候，听到“砰，砰” 两声，是枪声，阿溪回头一看，阿兰摔到在地上，其实枪是朝天打的，阿兰就是被吓坏了，自己摔倒了。阿溪掉头向阿兰跑去，快到阿兰身边的时候，“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阿溪像木头一样直挺挺地仰面摔倒在草地上，胸前血流如注。“阿溪”，阿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唤，扑在阿溪的身上。阿枫和小四已经跑了好远，也听到了枪声，听到了阿兰的哭声，回头向他们跑去，映着如水的月光，他看到了对面山坡上，两个边防战士正持枪对着他，他呆住了，缓缓地站住了，把自己置身在枪口之下，他没有动，也不知道怎么办？懵懂中看到战士放下了枪，两个人的嘴巴在动，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接着看到他们倒提着步枪，慢慢离开了。（据记载，有一些民兵、边防战士，因为按上级命令，对越界的老百姓开枪，身背血案而负疚终生，他们也知道，绝大部分越界的老百姓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可以吃饱饭的地方而已）阿枫好像是从梦中醒来，听到阿兰的哭声，他走过去，把阿兰从阿溪的身上拉起来，阿溪的胸前衣服已经红透了，地上也是一大滩红色。阿枫试试阿溪的鼻息，非常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看到阿溪的嘴唇微动，阿枫把耳朵凑过去：“替我照顾好阿兰！”阿溪尽最后的力气说，阿枫点点头，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看到阿溪的眼睛闭上了。小四也过来了，脸色苍白，阿枫招呼小四帮忙，把阿溪背起来，看到阿兰坐在地上，呆呆地，已经不哭了。阿枫让小四扶着阿兰，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已经是香港地界，但毕竟靠近边界。他们慢慢地绕山坡走，阿兰呆呆地，像傀儡一样，任由小四牵着她走。阿枫艰难地走着，感到十分沉重，以前听说过死尸会变重的，看来是真的，又想到背上就是阿溪，是他的好朋友，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落下，不过，阿枫尽力忍住，不让声音出来。脚步越来越沉重，阿枫好像是拖着脚在走。小四看出了阿枫的艰难，走过来扶着阿溪，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阿枫走到一个小坎，轻轻地把阿溪放下来，阿溪已经全身冰凉了。

“小四，我们得把阿溪埋了。”阿枫对小四说。

“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小四回答，看看了慢慢走过来的阿兰。

阿兰的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哭累了，也哭傻了，两眼直直的。

阿枫深深地呼了两口气，又背起阿溪，朝前走去。小四走近阿兰，想去扶她，阿兰没有理他，自己乖乖地跟在阿枫后面慢慢地走着。

前面是一个小的微凹地的平地，后倚山坡，前面很开阔，阿枫把阿溪放了下来，深喘了口气：“阿兰，我们把阿溪就埋在这里吧！”

“呜呜。。呜呜。。”阿兰又嚎啕大哭起来。

阿枫叹了口气，尽力忍住自己的眼泪，仔细看了看周围，找到一个现成的小坑， 估计大小差不多，阿枫检来一根木棍，对坑的周围稍挖深一些，小四去检来一些干的树叶，铺在了坑底。阿枫拿过来小四帮他拿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来一件外衣，放在旁边。又拿了一条毛巾，跑到坡下的小溪边掏干净了，回来开始给阿溪擦身，胸前的弹口清晰可见，阿枫小心地把身上的血渍擦干净。阿兰在一旁，拉着阿溪的手，呆呆地看着阿枫，好像不理解他在忙什么。阿枫又跑到小溪边，把毛巾淘干净了，回来把毛巾递给阿兰：

“阿兰，你给他擦擦脸吧！”阿枫叹了口气。

阿兰激灵了一下，明白了，拿着毛巾开始给阿溪擦脸，擦得很仔细，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虽然苍白，清亮的月光正好照射在阿溪的脸上，仍然是那样英俊，那样熟悉，阿兰拿着毛巾没有动，直直地盯着阿溪的脸：“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吗？”

阿枫和小四站在旁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阿兰忽然低下头，把嘴唇贴在阿溪的嘴唇上，久久没有动。

“阿溪好几次要亲我，我都不准，我好后悔！”阿兰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告诉阿枫他们。

阿枫把阿兰拉开一些，让小四帮忙，把那血迹斑斑的上衣褪了下来，换上了阿枫的那件上衣。阿枫和小四一起，把阿溪抬到小坑里放好，准备填土了，阿兰又扑到阿溪的身上：

“阿溪，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啊！阿溪。。。阿溪。。。”撕心裂肺的哀哭，阿枫和小四也泪如雨下。

阿枫和小四终于把土填平了，堆高了，成了一丘小墓。阿枫在墓前插了一根木棍充当墓碑，看了看周围：“墓前是小溪，墓后有两棵大树”阿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阿兰和小四，要记住这个地方。

 

 

图 11-1. 逃港死难者的坟    --图片由hattie119贡献--自百度百科

 

他们开始下山了，阿枫看到阿兰呆呆的，两眼发直，真怕她想不开，就没话找话说，告诉阿兰和小四，他是怎么认识阿溪的：那是大前年，在暑假的时候，他听人介绍，来到潮州打短工，认识了阿溪，是在一起干活，他们几个人一起和人打架，因为总有一些小流氓仗着人多，老想欺负人，他们几个人很团结，就不怕别人欺负了。阿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着，一想起从此就没有阿溪这个朋友了，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阿兰也小声地说起来：阿溪一直对她很好，爱护她，保护她，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说话，只有她可以大声地骂他。。。阿溪的阿姆还在等着他在香港挣了钱养家啊！呜呜。。。呜呜。。。，阿兰说着又哭了起来。

   阿枫、小四和阿兰在傍晚的时候来的了山下，往西南方向走，就会到新界的元朗。。。

路上会见到香港的村民、市民，阿枫他们见到的是充满怜悯的眼光，有的人会给他们一些剩饭，有的时候还会给面包。

   阿枫他们沿途问路，终于找到了阿兰的姑妈家。

   六十年代的香港，正是经济起飞的时期，逃港者找到工作并不是太困难，不过，都是一些比较低端的工作。

阿兰就在她姑妈家住下了，和普通的香港人家一样，他们的房子都很小。在姑妈的帮助下，小四到一个小餐馆帮忙，就是刷刷盘子洗洗碗，但填饱肚子没有问题了，这也已经满足了小四的目标。阿枫去码头当搬运工，他是干过这个行当，并不觉得苦，挣的工钱也叫他很满足了，但他并不打算长期干下去。

一个多月后，阿枫去找小四，告诉他，自己要到南洋去。小四很舍不得阿枫走，这段时间来，小四和阿兰已经把阿枫当成大哥哥，是他们可以对之哭诉，是他们可以依靠的大哥哥。阿兰一听阿枫要走，眼泪就掉下来了。阿枫也感到难受，好像对不起阿溪似的。好在阿兰是有亲戚照顾的，小四也有了栖身之地。

阿枫告诉小四，他要到南洋去，因为在香港说广东话，他听不懂，据说南洋说闽南话的多一些。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就是他要挣钱，需要挣钱寄回家养阿姆，还需要存钱，等着回去和冰莹结婚。他用这一个多月挣的工钱买了去南洋的船票。

小四和阿兰去码头给阿枫送行，两个人都泣不成声，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他们是这样的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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