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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字源常能看出古人对事物的精准理解,比如瘾。中文“瘾”一看明了:一种潜隐的病。是病,得治;但又是隐藏的,似乎不治也成。根据或病或隐的比重,人们的态度也不同:比如吸毒、酗酒、性瘾被认为是挺大的毛病;而对于锻炼成瘾、日光浴成瘾、拖延成瘾、手机成瘾,人们则认为是隐藏的癖好。英文的addiction1,来源于拉丁语addico2,有传递(deliver),奉献(devote),投降(surrender)的意思,表征的是对情绪的屈从即为瘾。不管中文的概括,还是英语的归因,瘾似乎都是一种我们应该努力控制、减少发生的状态。
瘾之所以不像“兴趣”、“热爱”等字眼那么高大上,最主要的原因是:瘾意味着以长久的危害换取当下的满足。
游荡的猫饿得眼睛发绿的时候,看到眼前被药死的老鼠,不会想主人在家准备了炸鱼。瘾似乎是动物体内的原罪。人却能为了去上班,听到闹铃就立刻起床,为了明天的考试,拒绝今晚的世界杯。很显然,抗拒当下,目光长远,是人类在动物丛林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换句话说,对瘾的克服,是人不同于动物的主要特征之一。
了解瘾的机制,也许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过上更满足的生活,当下和长久,也许可以同时拥有。而对日光成瘾的了解,可能打开一面关于上瘾的机制的窗子。
第一个日光成瘾者
酷暑来到的时候,让中国的大街小巷丰富起来的,不仅仅是女性的裙子,还有她们的伞。前几天徜徉在广州上下九步行街的时候,一把把遮阳伞,像极了一艘艘乌篷船。微风吹动遮阳伞,就像波浪卷动船舷。伞下耀人眼目的是白花花的腿,明亮亮的眼,就像船上下翻飞的鱼,滑溜溜的让人忍不住想抓一条。于是惊诧古人造的“车水马龙”的精致和生动。
同是夏天,当中国女孩张起手中伞的时候,欧美人则脱掉身上的衣服。无数的沙滩湖畔,还有无数的水上公园,夏天到来时,到处是晒得发红的白人男女。他们对太阳是如此着迷,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黑暗当中似的。
中国的女孩子很容易放下手中的伞,西方人则很难穿回脱掉的衣服,一日成瘾。在2005年的时候,德州大学的研究者在皮肤病学文献(Arch Dermatol.)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3,说通过日光浴把皮肤晒黑可能是一种异常(disorder),已经成瘾了!
如果说日光浴是一种瘾的话,中国人应该是最早成瘾的。比如夸父,这哥们对自己的瘾毫不隐瞒,追求得酣畅淋漓,甚至喝干黄河和渭水,终于渴死。嫦娥没有那么爽朗,对自己的日光上瘾症有女性委婉的隐晦,索性就奔月了——毕竟月亮是太阳的影子嘛。因为这两个人的离去,这痛饮狂歌,飞扬跋扈的,那委婉曲折的日光成瘾的基因,不再流传。
还有一个原因让国人不爱晒太阳,因为最早意识到日光成瘾,并想到治疗方法的,也是中国人,谁说我们古代缺乏科学精神呢?他就是后羿。他想通过遏制太阳的光辉的办法让自己老婆等人戒除日光浴上瘾。这神挡杀神的风采,是何等的气魄!
上瘾表现为对当下的满足不可抑制的渴望,这渴望,到底是神马玩意儿?
内源性吗啡
罂粟的发现,让人们意识到有种物质能让人着迷上瘾。吗啡类物质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快感。那么人体快乐之源是不是体内天然存在的吗啡类物质呢?没错,人体内也有内源性的吗啡,当然含量不像毒品中那么高,不过也是我们庸常生活的长久慰藉。我们很多瘾,其实都是对这种内源性吗啡饿激活。
日光浴是不是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诱导内源性吗啡?2006年美国北卡的一个研究组试图回答这一问题。他们很聪明,没有试图找到日光浴成瘾的内源性吗啡,因为这比较难,就像大海出现一个水泡,而试图在海中找到一条吐泡的鱼一样。他们直接把内源性的吗啡(endorphin)抑制,就像把所有鱼一网打尽,看看鱼没了是不是水泡也没了。他们使用了纳曲酮(naltrexone),一种吗啡抑制物给日光浴成瘾者,结果发现,一半的成瘾者不再喜欢日光浴4。这个实验的结果是令人激动的,但问题是样本太少了,只有8个日光浴成瘾者和8个对照。这样的结果很难令人信服。
要想深刻了解日光成瘾的原因,就要看得更细致点。让我们假设一个赤日炎炎的午后,也许是杨志等一行人走过黄泥岗上,或者是唐僧师徒刚近火焰山时。阳光穿透大气,它们中大多数很温和的,但是其中的紫外线却不那么友善。它们倾泻在杨志或者猪八戒的皮肤上。表皮最先感受到紫外线的恶意。其中的角质细胞受到损伤,DNA可能断裂。作为一种保护,这些角质细胞通过一个非常重要的,被损伤激活的基因TP53,来唤醒其它的基因,其中一个叫做POMC。POMC马上解体——这是它发挥作用的悲壮方式——于是产生了一种激素。这种激素离开角质细胞,向相邻的黑色素细胞通风报信。黑色素细胞于是产生色素沉着,而深色的皮肤对阳光的抵抗力更强。皮肤这一连串的反应,保证了下次同样强的阳光可能不那么难捱了。这是皮肤在漫长进化中,无数次地面对焦阳而发展出的一种智慧。
阳光对皮肤的损伤,除了通过可见的方式,还通过我们的神经系统给出最直观的感受,比如灼热刺痛。机体在刺痛发挥提醒作用之后,还要把它们消除。“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一种过人的智慧,让我们全心面对更多的困难。POMC的解体还产生一种内源性吗啡样的物质β-endorphin,这样的物质总是让我们忘记疼痛。也许这就是机体实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一种方式。而这种β-endorphin,可能就是日光浴成瘾的分子基础。
翘尾巴的小鼠
2006年的文章的两个问题:没有确定具体的内源性吗啡,以及很小的样本,最近被修正。哈佛医学院的一个研究组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并把自己的结果发表在顶级杂志cell上5。
他们解决第一个问题的方法,也就找到大海中那个吐泡的鱼,很简单。因为他们直接选了条已知的最能吐泡的鱼。在机体内源性吗啡中,β-endorphin最丰富,在血浆中大约是1-12pM。他们解决第二个问题的方法则是采用小鼠模型,而不是用人群中进行调查的方式。小鼠模型的操作性和重复性都更好。
首先是看小鼠是不是对日光浴成瘾,这是采用小鼠模型的基础。小鼠即使对日光成瘾也不会告诉实验人员说我很爽,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埋在阳光里。怎么办呢?我们常说一个人得意了,高兴了,叫翘尾巴,不爽了,压抑了,叫夹着尾巴做人。小鼠也一样。外源性吗啡会导致鼠类尾巴基部骶骨背部肌肉的收缩,表现为尾巴的僵直和升高。科研人员通过对尾巴的观察来判断小鼠是否对日光上瘾。而持续的日光照射确实会让小鼠得意的翘尾巴,看来它们真的有点上瘾了呢!仅仅这样还不够。成瘾的两个主要特征是耐受和依赖。只有符合这两个特征才叫成瘾,否则可能只是激情或者兴趣。耐受就是刺激需要逐渐增加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依赖就是一旦停止刺激,会引发严重的失落。科学家的模型完全符合这样的条件。
有了这些前提,接下来就是看β-endorphin在日光浴下的表达,以及β-endorphin缺失后小鼠是否对日光浴依然故我了。如果β-endorphin是日光成瘾的原因,那么它应该在日光刺激下升高,另外β-endorphin的下降,会阻止成瘾的发生。结果表明,是β-endorphin帮助小鼠实现了对日光浴成瘾。
日光瘾的优劣
遇到坏蛋我们不见得要把它干掉,离他远点就成了。后羿的做法有点极端。也许只要简单的使用防晒霜,就能防止β-endorphin的分泌,从而减少日光成瘾的发生。
日光成瘾仅仅是对抗太阳的副产物么?是否还有别的进化优势,比如增加维生素D的摄入等等,不得而知。不过劣势也不容忽视,那就坏死皮肤癌的发病率的增高。当然这是近代人类寿命增加后产生的劣势。古代的人在没有得癌症的时候就去世了。
1. Addiction.Wikipedia;
2. addico. Wiktionary;
3.UV light tanning as a type of substance-related disorder. Arch Dermatol. 2005 Aug;141(8):963-6.4. Induction of withdrawallike symptoms inaa small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of opioid blockadein frequent tanners.J Am Acad Dermatol. 2006Apr;54(4):709-11.5. SkinβEndorphin Mediates Addiction to UV Light. Cell Volume 157,Issue 7, p1527–1534, 19 June 2014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2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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