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教科书级别的采访笔记

《圆明园防渗之争》序言二

李泓冰

永新的这部新书，我用了大半天时间，一气呵成地读完。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阅读感受了。掩卷后，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当圆明园遇到赵永新，双方都是多么幸运！

    （拙作已由东方出版社出版）

一滴水的背后，都有大海的影子，何况是举世瞩目的圆明园。圆明园防渗事件，今天看来，似有几分荒诞——而力挽狂澜让饱经磨难的圆明园免受以“保护”之名施加的伤害，本书的作者立了首功。

圆明园铺防渗膜现场 赵永新摄

永新愿意花费年之久，将这份关于一项新闻焦点事件的曲折报道过程实录，在十余年后，巨细靡遗，公之于众，又是读者的幸运。我以为，特别是对正在学习新闻的高校学生来说，更大有裨益，其份量甚至不亚于那些高头讲章。因为，由一线央媒记者对一起焦点新闻事件，以如此忠实的方式呈现的完整采访实录，并不多见，其间不但涉及职业敏感、调查能力、采访技巧及报纸采编流程，更能从事件的起伏无定、牵扯的方方面面，看到复杂甚至晦涩的基层国情；看到为了保护先人遗泽的众人抱薪，以一种“不信东风唤不回”的坚忍信念；看到中国当代环境保护与文物保护是怎样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摸索中，激发改革勇气，走上法治轨道；也看到从曾经的无力感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过程中，舆论监督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力量。

如此整修驳岸。赵永新摄

这本书，给我几个深刻的印象。

一是记者追求真相的执着与功力。偶然得知采访线索的记者很多，能像永新这样，数次艰难地“走”进甚至是“潜”入现场，连对他围追堵截的人都能成为他的信息来源；更遍访能找到的所有知情人，特别是观点对立、不同立场的各方人士，不仅关注其观点，还关注其人生命运。在事件看似“解决”或“无解”的时刻，依然不歇手、不放弃……这样的记者，而今是凤毛麟角了。在这个过程中，永新做了大量功课，从近乎“小白”，成了圆明园“专家”。作为新闻同行的我，对这样的一份厚重的“采访笔记”，深表敬意。

二是记者实录的新闻背后的“众生相”，极有价值，有资格成为历史书写的第一手资料。我一直觉得，最精彩的故事，往往在新闻背后。永新当年的报道，固然已成范文，但报道背后各色人物在此书中的络绎登场，才让这一事件不独“活”在新闻里，更“活”在了历史中。就像经典的美国史著作《光荣与梦想》，一位退伍军人7岁儿子想从抗议者帐篷中救出小兔子的瞬间，也会成为美国当代史富有意味的黯淡时刻。本书中，保安大爷忠实地对记者“严防死守”、基层管理部门工作人员的满腹委屈以及八仙过海、针锋相对的听证会舌战，都将是环保中国改革大戏中的“名场面”。每个人的行为，都合乎逻辑，都情有可原，然而杂糅在一起，却让人有了“更向荒唐演大荒”般的沉重。字里行间，有作者书生意气的“热力”，更有一份难得的、职业性的冷静客观。

三是从对一起典型事件的解剖中，看到环保中国的一波三折和戮力前行。把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一道列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是党的十八大。而“圆明园防渗事件”发生在十八大以前，可能在今天会铁腕般依法解决的事件，当年处置时却牵丝攀藤、举步维艰。在艰难化解过程中，出现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环保听证会并全部向社会公开，日后则成为公众关注的重大环境决策必须要走的“标配”流程……因此，说“防渗事件”开中国环保走向法治轨道的历史先河，不算夸张。这起事件，由于永新等记者以及环保部门领导干部及专家学者的共同努力，还等于向全国人民进行了一次卓有成效的环境保护和新闻公开的“科普”，凝聚了最广泛的社会共识，堪称是现代中国走向生态文明的一块里程碑。

听证会现场。赵永新摄

本书意味深长，但书名很不讨巧——《圆明园防渗之争》，我甚至担心读者会因为它的平平无奇而错过一部跌宕起伏、趣致横生的好书。然而，不动声色的平实，正是这书的最大特色，一如它的作者——赵永新。

在记者群落里，永新不抢眼，他做的科技报道也不花哨，但有他独特的调查研究的“钻劲”与长期浸润于科技报道的深远视角。因此，他不会人云亦云，他的报道不仅站得住，还能让人想深一层，在新锐中透出历史感。

谢谢永新。我们现在所享受的很多给人幸福感的“正常”生活，仿佛如水和空气般天经地义。永新的书，让我们从一个侧面记取这份“正常”的来之不易。且还有更多的“正常”，需要我们在全面深化改革中去奋力争取，其间依然需要本书字里行间呈现的那份智慧、勇气与担当。

不信东风唤不回。

                                     2021年9月1日

   （注：序言作者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上海分社副社长，著有《记忆中国》《世相中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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