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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中国控制会议上,中国自动化学会控制理论专业委员会颁发了首届陈翰馥奖,获奖者是美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两院外籍院士、哈佛大学教授何毓琦先生。何老师是我最敬重的一位先生学者,他获奖当是实至名归。想起与何先生接触的种种,不禁手痒,且将思絮信笔涂鸦一番。
我是1984年跟随导师谈自忠教授到Las Vegas开CDC会议时首次见到何先生的,当时没有遇到一位大陆来的学者。记得会议期间有人组织了一个华人学者聚餐会,会中何先生呼吁大家支持一位华裔人士参选议员。早就听说过何先生的大名,这是第一次得窥尊容。作为小字辈学生,我当时连上前握个手都不敢。于是自然落入地位悬殊者之间的“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定式。
毕业之后,我浪迹天涯,自己也不知所之。只要云天依旧,河海长流,我就追着浮云,踏着长水,过了很长一段几至居无定所的生活。于是何先生也随同控制论一起,落入了尘封的记忆。直至1996年的叶落归根。
再次见到何先生是2002年。那年我们所和美国Santa Fe复杂系统研究中心合作举办了一个“复杂系统的干预与适应”的研讨会。那次会是规模不大,规格不低,除何先生外还有美国科学院院士Marcus Feldman和Simon Levin,澳大利亚科学院院士David Hill,遗传算法之父John Holland等。国内学者有:宋健院士、陈翰馥院士、郭雷院士、李静海院士、蒋正华部长等。
我作为报告人之一,侧身之间,不无一丝意满志得。报告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工作:一类推广的非线性系统的Byrnes-Isidori标准型。主要结果是对非最小相位系统通过设计中心流形使其镇定。报告后何先生发表评论,大意是:像这类推广意义不大,希望中国学者更多关心一些原创性的工作,而不是修修补补的工作。
当时自己对这个工作敝帚自珍,正自得意之时,闻此评判,居然是醍醐灌顶难醒梦中人。在何先生的一位年轻合作者发言后,我口无遮拦,做了一个显然带有情绪的评论。看何先生微笑不语,心里有点发毛。事后懊悔,却无从补救,此事遂成一段心病。
几年后有一次科学院领导来所视查,开了个座谈会,一位资深科研人员谈到干群关系,大赞了国内领导。之后,或许看到何先生在场,话锋一转,说美国官员都是高高在上,显然不会这样亲民(大意)。老先生的话无非是官话,在我听来,早已习焉不察。国内开会发言,大凡事关政治,多半是应景的场面话,有几个较真丁卯的?
不料何先生随即发表了不同意见,说美国选民随时都可以给议员打电话,并且可以约时间面谈。他并举出几个例子,证明议员如何搜集和反映选民意见,如何帮助选民解决问题等。当然也说到,议员这么做是为了拉选票。何先生的话让那位老先生下不了台,也让领导和会议主持者有点难堪。
后来又听过几次何先生讲话,还读了若干何先生的博文,我慢慢理解了何先生。除了其骄人的学术成就外,他的表里如一、耿直敢言,更让像我这样,从小被假话浸润出来的人汗颜。在一次次政治运动的陶冶下,我们早就成了“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谦谦君子。
2012年,清华大学举办一个研讨会 (Workshop on Emerging Frontiers in Systems and Control),IEEE控制系统协会的执委 (IEEE CSS, Board of Governor) 们几乎都来了。我应邀参加,并做了一个关于布尔网络的报告。报告后,何先生对我说:他本想好好听一听我的半张量积,却没听懂,他想跟我好好谈一谈。
中午吃过饭,他不理会其学生劝其休息的忠告,专门找到我。他没有半句客气话,直接让我把笔记本打开,对着我的报告的PPT,给了我许多批评建议。他的许多批评让我印象深刻。例如,学术报告应尽量减少数学符号,千万不能引进大量不常用的记号;又如,不能给公式编号,引用前面的标号方程使听众无处寻迹……这次,我真正感受到了他那一颗真诚的心。他或许少了一点中国人的颜面委婉,却多了一份真挚、一种与人为善的情怀。
何先生是自动控制领域无人不知的领军人物,他是团队决策理论、离散事件动态系统、序优化理论等的创始人,他的学术贡献不需要我评述,就我的水平,自然也不敢随意置喙。我想说的是,何先生也是一位教育大师,他非常善于用通俗的语言讲解深刻的学术内容,谆谆善诱。看过他关于博弈论的介绍[1],以及关于概率论与随机过程的简介[2],就不难寻迹他高屋建瓴的洞察力和匠心独运的讲授技巧。
何先生多次跟年轻人谈如何做研究,我最受启发,也最信服的是他的挖矿论:“一个新课题就像一个新发现的金矿。你费的劲儿一样,新矿的产出却比旧矿高同样的道理,在新矿里凭运气挖出金元宝的可能性肯定更大。最后,即使你的研究并不怎么成功,你至少也学到了一些新东西,这也增加了你未来成功的机会。”
何先生的博文集萃[3],我不仅总放在自己案头,也曾送给几个学生。我对他们说,它既是为人做学问的教科书,也是学英文的读本。他的另一个关于科研的小册子[4]也值得年轻人一读。2006年末,我参加清华大学智能与网络化系统研究中心的年终总结会,会上何先生说,为感谢参会者,他准备送几本他即将出版的专著,但粥少人多,需要抓阄。我有幸抓到,于是留下地址姓名。大约半年后收到他邮来的专著[5],至今珍藏。
最后讲一件逸事:有一次谈教授对我讲起,他头天到友谊商店,售货员忽悠他,想以800元将一橱柜的工艺品都推销给他,他没要。可第二天何先生却以1000元全买下了,现在正在发愁如何运回美国……也许满腹经纶的何先生却少了一点锱铢必较的精明。
何先生已年届八十,却依然活跃在科研教学的第一线,依然是科学网风头最健的博主之一。他依旧在用自己的余辉,为中国的科技事业,为中国年轻一代的成长呕心沥血。正如美国作家尤尔曼所说:“青春不是人生中的一段时光,它是一种精神状态。……只要你的天线始终挺立,捕捉着乐观主义的电波,那么你就有希望在八十岁时依然年轻。”愿何先生青春永驻。
参考文献
[1] Y.C. Ho, What is mathematical game theory,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565-17894.html.
[2] 何毓琦, 概率论与随机过程教程, 《系统与控制纵横》, 2014年第1期, 20-29.
[3] 何毓琦著, 何姣等译, 《科学人生纵横——何毓琦博文集萃》,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9.
[4] Y.C. Ho, et al, Useful Information for Scholars New to the World Science, Tsinghua Univ. Press, Springer, Beijing, 2004.
[5] Y.C. Ho, et al, Ordinal Optimization – Soft Optimization for Hard Problems, Springer, New York,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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