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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泪忆故友

已有 14184 次阅读 2020-1-14 15:58 |个人分类:人物|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含泪忆故友

程代展

李叔同在《离别》中写道: “长亭外, 古道旁, 芳草碧连天。 ……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 人生难得是欢聚, 唯有别离多。人到了我这般年纪, 每次听这首歌都会潸然泪下, 而每到知交的生离死别, 又会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歌。

今天又惊悉老同学、旧友王木春去世, 心颤之余, 痛何如哉。斯人已去, 音容尤在。他身材高挑这在我们那一代在长身体时期遇上三年自然灾害的同龄人中是不多见的。 他说话幽默风趣, 这与他极好的文学修养有关。 他为人耿直正派, 遇事敢做敢当, 这也许跟他的工人家庭出生有关。

中学六年, 我们都同班, 可谓  “发小。初一时, 我有几个一起玩的朋友: 一个是志洁, 一个是淦, 还有就是木春。那时正赶大跃进, 学校经常不上课, 志洁, 淦和我, 我们是                                                         贪玩成性、自暴自弃的一群, 完全无心念书。 木春虽然也跟我们一起调皮, 却还读书, 兼之聪明, 功课尚好。到五九年, 学校整顿, 我们一个班留级了十个同学, 号称十大将”,  志洁和淦都榜上有名, 我是两门补考。 当时学校规定: 三门挂科就不得补考, 我是走钢丝侥幸过关。跟我们不一样, 木春高分升级。二年级之后, 我和木春, 还有植中成了好朋友。我们三人家住得比较近。 都离南门兜不远。 南门兜的大榕树下是一个小广场我们常到那儿摔纸片、 打牌赌小人片、 还打康乐球……

木春家木板房, 泥土的地面, 没有地板。 他家地方大, 他父母还经常不在家, 我们常到他家玩。那里像是郊区, 周围有农田, 还有一片湖。我们在那儿钓青蛙、 挖泥鳅, 无拘无束。 植中和木春都是好学生, 所以, 初二以后, 我也用功了一点。

 

高中以后, 开明和明日加入了我们这个小圈子, 他们俩是从外校考进福州一中的。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我们这些人比较接近, 大致有两个共性: 其一, 出生比较接近, 都是城市平民。木春是唯一的红五类, 但其父母属打工族, 经济上并不宽裕。 其二, 功课都不错。那时福州一中有许多干部子弟, 因此, 无形中渐成了两个小团体。

高中三年, 木春是语文课代表, 我是数学课代表, 明日是俄语课代表, 开明是学习委员(高三?). 高二的时候, 班上发生了一次阶级斗争”. 事情是这样的: 木春在黑板报上发表了一篇短文:《水银柱》, 说水银柱对气候很敏感, 天气一暖和就往上窜, 天气一冷就往回缩……, 意指有人善看风使舵。这前后脚, 一位语文实习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自选作文, 我写了一篇《昂首挺胸的人》, 嘲笑有些人, 自以为有钱有势, 目中无人。实习老师不知就里, 在班上念了这篇作文。 

当时正是社会上开始抓阶级斗争的时刻, 这两件事成了班上阶级斗争新动向 …… 后来据说是学校党委给压下去了。

旧事重提, 只是当一件少年趣事, 并非秋后算账, 更无对错可言。    

木春的思想比较深刻, 他有时真是语出惊人。 一次, 他在我们几个人面前说: “我们是一群知鸿鹄之志的燕雀。”  此语一出, 让我大吃一惊。当年学``史记"中的``陈涉世家", 记得陈胜说: ``苟富贵, 无相忘." 遭庸者笑, 愤而说出: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自此, 我以为天下只有有志的鸿鹄和无志的燕雀. 于是常以鸿鹄自诩. 殊不知还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伙, ``知鸿鹄之志的燕雀." 后来, 当我真的不幸被他言中之时, 方知: 知鸿鹄之志者多, 成鸿鹄之事者少。            

冯苏苏是我们班真正的学霸, 他是教授的孩子, 跟两边都不沾, 但他有容乃大, 和两拨同学关系都好。也许因为他和我一起参加数学兴趣小组, 以及数学竞赛、 物理竞赛等活动, 我们俩走得很近, 他也是我中学最好的朋友之一。,                                                                              

到了大学, 木春在北京工学院(现为北京理工大学), 我在清华, 咫尺之距, 依旧经常见面。 他风流倜傥, 一表人材, 学习好, 体育又好, 很快成了女生们眼中的白马王子。

当年我们中学班在北京的一共有六个人, 除王木春和我外, 还有王开明在北京建工学院, 林小萍在北京师范大学, 林德忠在人民大学, 刘新华在北京地质学院。我们几个经常联系, 有时约好就一起出去玩。那时, 大家关系都很融洽, 都很珍重友情。

文革开始后, 开明、木春、和我, 很快成了“愤青”, 我们以三剑客自诩, 聚在一起,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粪土四人帮一伙……。 

六九年, 林彪一号命令, 北京许多高校迁出北京。王开明他们学校迁到武汉去了, 他走, 让我和木春伤感了好一阵子。七零年三月, 我毕业留校。 到七月, 木春也毕业了。我去送他, 他请我吃了一顿饭, 然后, 把他的热水瓶, 脸盆等带不走的东西都送给我。我也没什么可送他的, 就塞给他几块钱。 他坚决不要, 我也只好讪讪地收了起来。

他毕业以后, 我们通过几次信。 后来大家一忙, 也就断了联系。但每次跟开明或其他老同学见面, 我们都会聊起他。知道他在研究所做设计, 干得很出色。 下一次见面已是零八年, 那是我们北京一别近四十年之后了。当年分别的时候, 我们都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可再见面时却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汉了。 人生苦短, 转眼就是百年。 当年分别的时候, 似有说不完的话, 可当久别重逢的时候, 却似乎欲说还休, 除了几句问候, 真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让共同的语言变得太少太少。

去年回福州, 同老同学聚餐的时候, 木春没来, 我问植中, 说他身体不太舒服。 以为只是小恙, 未放心上。去年十月, 苏苏来电话, 说他得了肠癌, 还不肯进医院, 赶紧去电话, 劝他尽快住院治疗。他也答应了。 我还告诉他, 今年回福州, 一定专程去看他, 岂料他不我待……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 人生, 真的很残酷。百年随手过, 万事转头空”, 至于成败功过, 名誉地位, “未转头时皆梦”, 何必太认真。    

                                                        2020 1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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