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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死回生的游戏
央视的第二届全国汉字听写大会终于结束了。去年的第一届听写大会,由于让大家都注意到自己容易发生的提笔忘字现象,所以引起了公众的强烈共鸣。今年的第二届大会,是要让大家“集体焐热”一些据说是被冰封在古籍中的词汇,“众人拾柴共同升温一个被冰封的词汇”,好像众人的积极性就远远不如去年。
什么叫“被冰封在古籍中的词汇”呢?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从字面上看,应该说是这些词汇古人曾经用过的,后来没有什么人再去用了,因而冻结在古人的书里。
这些词为什么会“被冰封”起来的呢?我看很难能够说得清楚,因为原因各不相同。语言这个东西是活的。什么是活的?活的就是会动的,活动着的,变化着的,语言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我小时候用的好些词语,比如美李匪帮、集体农庄、康拜因、布拉吉、八字宪法、除四害、土法上马、总路线,再近一点的,比如四不清分子、上楼下楼、洗手洗脚、扎根串联、戴帽子、帽子拿在群众手里、牛鬼蛇神、戴高帽子、工纠队、经济主义妖风、挂牌游行、进牛棚、阴阳头、坐飞机、抓516、清队、上五七干校、老保、火烧、炮打、揪出来、死老虎、男焊女织、一打三反,又如洋风炉、假领头、篦子、计算尺、袜底板、炭墼、东洋车、纳鞋底、搂柴火、拾粪、维尼纶、香烟纱等等等等,现在就不用了,至少很少有人用了,很多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才几十年的时间,就有许许多多词语“被冰封”起来了。有的词汇即使在使用,意思也完全变掉了。
人们使用语言,一个是思考,大脑作思考,必定要借助某种语言;更重要的是交流,我们的语言是从交流中学到的,同时也在交流中提高。语言的这种性质,决定了语言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
过去,我们的汉语主要是以单字为词,大多数情况下,一个字就是一个词。后来,多字的词越来越多。一般地说,我们现在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或者与人进行思想的交流,有三千来个汉字就足够了。我们一般人能够掌握牢记的也就这三千来个字,多了也记不住。原因是常用的就是这些,不常用的就忘记了。
但是,时代是在变化的,所谓时代的变化是指政治、经济、文化从而我们的生活在变化。比如,古人与马车打交道很多,与车有关的字、词、短语特别多,《康熙字典》上“车字旁”的字二百多个,绝大多数我们现在都不会使用了。其中很多字什么意思连看了字典也弄不清楚,那就是我们离开那个时代太远,根本不知道那些车的样子,更不说结构了。
时代在变化,语汇也在变化。过去,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妻子,“这是内子”。这样的介绍是“中规中矩”的。如果现在还这样介绍,对方会疑问:“日本朋友?”如果介绍说:“这是贱内”,太太好说话一点儿的插一句:“你才贱了!”脾气暴躁的就会先给他一个耳光再分手。
我们今天的社会发展很快,人们的知识比古人增加了不知多少倍,词汇也比古时多得多。为了更好的生活、工作,我们需要掌握许许多多新的知识、新的词汇,例如,糖尿病、胰岛素、高密度胆固醇、高血压、青春期、抑郁症、阿尔茨海默症、骨密度、营养均衡、食品添加剂、苯丙芘、抗生素、维生素、宇宙大爆炸、高能粒子、电磁辐射、微信、博客、现场直播、NBA、GDP、物价指数、楼市、维稳、扫黄打非、宗教极端组织、马航、火星车、电脑派位、考研、小学生减负、摇滚乐、广场舞、奥运会、十项全能、高台跳水、同性恋、埃博拉病毒、地震波、堰塞湖、打卡,等等等等。新的词汇数以百万计,我们当然不可能都记得,都懂得。要知道新的,不把旧的扔掉是不可能的。家里的年轻人与老辈人就常常为了扔掉旧东西而发生矛盾。
新陈代谢、吐故纳新,这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谁也抗拒不了。任何事物,当它诞生的时候开始,就意味着它一点点接近他的死亡。人是这样,生物是这样,任何物质的或非物质的东西都这样。语言词汇也是这样。
有的语汇还活着,活得还很好,有的语汇却死了。语汇的活着或死去,自有它们各自的道理。当然,这里面的道理往往现在是找不到了。就像一个人死了,一般地说,总是有了某一种疾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很难找到某一个前人引起死亡的真正疾病是什么。但是,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有人不肯承认语汇的死亡,只肯说“冰封起来”了。以为大家都来“焐一焐”,就能够把冰融化。孰不知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便是“大家都来”,那是熵减少的过程。没有大的能量输入,难以做到“大家都来”。那些失去了生命力的东西,即使扶着站起来了,很快就会倒下去的。
写到这里,我想起来另外一样被称为“国粹”的东西——汉服。穿上那广袖博带的汉服,倒是很好看的。不过,在家里下厨房炒菜时,就要小心一点,沾上油是小事情,袖子着了火就麻烦了——人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吧。两千多年前赵武灵王提出胡服骑射是很有道理的事情,那么大的袖子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而且光着屁股总不能够骑在马背上——广袖博带的传统服装是没有裤子的。说广袖博带的汉服是被满洲人消灭的,这话并不全对。满洲人消灭的主要是广袖博带的官服。“清明上河图”和《天工开物》插图中的做工的老百姓就没有穿那样广袖博带衣服的。我相信,大汉、大唐、大宋的老百姓只要是自己要做点事情的,都不会去穿那种衣服。所以,现在的所谓恢复汉服的人士也就在拍照或者在做戏的时候拿来玩一玩或者表演一下而已。
捂热“冰封”的汉字,我看大概也是如此。这只是一种起死回生的游戏而已,当然,这种游戏比那些一味打打杀杀的电子游戏当然要好得多。大家有空时随便说说,电视台在大家看厭了电视剧之后,换换口味,使观众们的传统文化水平提高一点,应当说是一件好事。电视台也赚一点收视率,倒也还是不错的。如果有几个少年,能够从小从此真正热爱传统文化,将来去做这方面的研究工作,也是一桩好事。但是,如果想让许许多多青少年都去背诵《辞源》,恐怕很难做到。如果万一真的做到了,那却真是误人子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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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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