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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说苏州(11)苏州“闲话”(下)

已有 5018 次阅读 2012-5-4 08:25 |个人分类:闲说苏州|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故事, 方言, 笑话, 苏州评弹, 评话

苏州说书就是苏州评弹。说书分两种,一种称为说大书,只说不唱,正式的名称是苏州评话。通常由一个人说,说的内容多为帝王将相,苏州评话与其他地方的评话形式相似,只是用苏州话说。但是,与北方评话相比,苏州说书的“穿插”多得多。所谓“穿插”即说书人的议论,往往谈古论今,雅俗共赏,当然,议论中夹杂有很多“噱头”。(“噱头”,笑话也。)有时,上午发生的新闻即在下午或晚上的说书中被当作笑料。北方评话则拘谨得多,主要只讲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故事情节。这是苏州说书比北方评话高明的地方,这与说书人以及听客的文化水平和见识多寡有关。

 

另一种称为说小书,又说又唱,说唱的内容主要是才子佳人,正式的名称是苏州弹词。评弹这个词,是1950年代才发明的。当时,艺人们要组织起来,总要有一个名称,于是就把都称为“说书”的评话与弹词组成一个新词——评弹。“说书先生”就成了评弹艺人。事实上,评话艺人少,弹词艺人多,所谓评弹的艺术特点,主要是弹词的特点。

 

弹词主要由两个人演出,称为双档。也有少数一个人演出的,称为单档。最早,演员都是男人,从清末民初开始有女艺人。后来一般是一男一女拼档,少数有二男拼档或二女拼档。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也有三个档。

单档演员持三弦。双档则两个人中一人持三弦,称为上手,另一人持琵琶,称为下手(苏州弹词所用三弦比北方曲艺所用的小,乐器界称为小三弦)。一般由上手说表,即描述故事情节的发展,上下手二人分别表演故事中的各种男女角色,称为起角色。

 

说表即叙述故事情节用苏州话。角色的道白则与昆曲基本相同,生、旦中身份较高者说韵白,身份较低者及丑角则说苏白即苏州话,在必要的时候(并不多)也说其他的方言白如绍兴话(如角色为绍兴师爷)、无锡话、常熟话等或北方话。韵白的发音与昆曲亦基本相同,用带苏州腔的“中州音”。昆曲的这个规矩影响了几乎所有的传统戏剧,如京剧,韵白用中州音,小角色和丑角主要说北京话即京白。之所以这样做,是让丑角有充分发挥笑料的空间。

 

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俞振飞说:我小时候每天出去听书,回家就给家里人讲,家里人说你又回来倒尿甏(苏州话尿、书同音)。不少评弹艺人与昆曲演员都有很好的交情。

 

二百多年来,说书先生走遍了江南城乡。特别在20世纪30-50年代,苏州评弹进入全盛时期。由于相互竞争剧烈,每个有天资的人都想标新立异,因而形成众多流派。相当于京剧的某某流派,在弹词界,称为某某调。(详见本人博文《评弹与京剧http://blog.sciencenet.cn/blog-612874-507660.html )评弹的演出场地,在城市一般都有专门的书场,在乡镇则用茶馆兼书场。顾颉刚先生在1937年说:“茶馆书场每条街都有,很匀称地分配,家家人有听书的方便,加以无线电的传播,使得弹词成了每个人的必要的精神食粮,比了北平的戏剧还要普遍。苏州如此,太湖一带的城市乡镇也莫不如此。”

本人从小学到中学,经常一边从“喇叭”里听评弹一边做学校的课外作业,好在作业很容易做,可以作业、听书两不误。1950年代,政府把“说书先生”组织起来成立“评弹团”,江南(狭义的长三角)地区差不多所有的县都有评弹团。当然,至少一半以上的响档(名角)归了上海市人民评弹团,因为苏州评弹的中心早就移到了经济中心上海。虽然如此,评弹的根仍然在苏州,因为毕竟这是主要用语言来表演的艺术,而使用的语言是纯正的苏州话。

 

自从我离开苏州,评弹就不容易听到了。但是,最近若干年情况有变化,可以在网上下载,近年也可以看电视。然而,老一辈的名角差不多都去世了,听一听新手的书,立刻丧了气,那口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没有了老一辈说书先生的“味道”。老一辈说书先生的口音与普通人说的苏州话是略有差别的,似乎更古老一点。

 

年轻人的苏州话更没法听了,许多年轻人把将(声母:ts)军说成了姜军。有趣的是,北京话也在变化,而且趋势与上述把将军说成姜军相反,我听有些北京女孩发“团音”时舌尖就偏前,接近于“尖音”。

 

语言这东西很有意思。如果两种方言很接近,那就很容易杂化,如果两个方言相差很大,那就难以杂化。这有一点像我们化学中的轨道重叠,两个能量相差很大的轨道就难以重叠。例如,一个苏州人长期生活在上海,那他的苏州话就一定够呛了,一定会与上海话杂化。苏北话(这里指江苏中部的方言)虽然也算北方方言,但是与吴方言仍然较为接近(历史上,具有强烈变态心理的朱元璋把大量苏州府富户迁到苏北)。文化大革命中数以十万计的苏南的“五类分子”和知识青年去苏北插队落户,以后又几乎全部回到江南,给吴方言造成了大的杂化。像我这样长期生活在北方,没有讲苏州话的机会,讲出来的苏州话就还是几十年前的语音和腔调。别人在变化,我们不变,我们就成了方言的活化石。

 

写到此处,翻到计算机里还存着我几年前写的没有写完的几段话,就自己抄自己的,把它作为文章结束吧。

 

少小离家,四十多年来,由于杂事繁忙,很少回苏州。近日回苏州待了几天。

苏州的变化实在太大,城外的新区(我还是把旧时的城门之外称为城外)对我当然是一片陌生之地,就是从小最熟悉的城里,也大大的变样了。站在察院场口,半个世纪前在这里的人和事,象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出现。但是,这只是幻影而已。马路变了,房子变了,一切都变掉了。辛弃疾还能学着桓温感叹一句“树犹如此”,而我连小时候最熟悉的景德路上的树都找不到了。我突然想起,如果忽略去北寺塔、玄妙观等个别标志性建筑,凭什么说这就是苏州呢?它和我现在生活的北方城市有什么区别呢?

 

记得二、三十年前回苏州,下火车踏上公共汽车,女售票员糯糯的一声“买票!”使我立刻有到家了的感觉。走在小巷里,处处可以听到从收音机里或广播喇叭里传出的评弹声。可是,现在街上喇叭里要么是用普通话的吆喝声,要么放着各地都一样的流行歌曲。当我去观前的一家商店买东西时,售货员竟然对我说:“对不起,请你讲普通话,我听不懂苏州话”。这还是我的家乡吗?

 

回到家里,子侄们的苏州话也有点变样了,孙儿辈更是苏州话夹杂着普通话,甚至于普通话夹杂着苏州话。子侄们已经不大会用苏州话读书、念报了。孙辈们更是惊讶:苏州话还能念书!?

若干年后,还有人去听苏州评弹吗?

 

最后说一件事,据说苏州的有些学校也开始挽救苏州话了,一位孙辈外女所在的小学举行了用苏州方言朗诵唐诗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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