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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对国家来说是脉络清晰的历史,对普通大众的来说,是陌生的、模糊的过去,对亲历者却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岁月流逝,二战已经远去,普通人对那段往事的记忆,更加的模糊。
我生活在一个村里,沂蒙山区的南部,门口有一条路,据说很有历史。上推两千五百多年,据说孔子拜访郯子,曾经路过此地。因此,时至今日,仍旧以孔圣人路过此地而深感自豪。再近点儿,据说乾隆下江南,路过这个地方。
再后来,一个赴任的县官路过这个村。因为路程走了一半,给这个村子取名:半庄,即走了一半路程的村庄。村里人感觉一半,不圆满,新中国后修改为现在村名。改革开放后,谐称老板庄,老板多的村子,其实是反讽,地方仍旧穷的很。
小时候,我喜欢蹲桥头、站大街,喜欢听村里老人讲过去的故事。当然,最引人入胜的,还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故事。他们大都没有直接参加过战争,都是作为一个村里人,旁观者,有了一些自己的感受。他们的记忆是残缺模糊的,有时候也可能添加了自己的个性化的理解,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添油加醋的自我创作。
今天周末,一觉醒来,聊一聊村里老人,口说的那段他们记忆中的战争。当然,这些老人绝大多数,都已经老去。我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才是十岁左右的小孩。现在我已经进入不惑之年,人生啊,有几个三十年。当初的小孩,成了中年人。那时候的老年人,多以远去。还好,当初的故事,我还有一些记忆,只是对那段历史的表达,更加模糊不清晰了。
地理上来说,北方属于阴阳的阴界,阴冷黑暗,鬼魂出没地界。老北京城北部是北太平庄、铁狮子坟,就是死人出城的地方。这些地方,多是坟地,埋死人的地方。即使白天去,也会感到阴森森的,不寒而栗。我们村子的北面,和北京一样,也是一片坟地,平时鲜有人过去,村里人称呼这个地方为:北官地,官地沟。据说,明国初年的时候,死了好多小孩老人,不埋直接扔在哪儿,野狗都吃红了眼。
话说建国前的某天,但是具体的年份,谁都不知道了。有一天发生了一场战斗,激烈战斗,炒芝麻一样噼里啪啦的一夜。村里人害怕极了,根本不敢出门。战斗结束了,部队随之也走了。村里人一直犯嘀咕,时至今日仍旧不知道是谁和谁打的这个战斗。有人说是国民党和鬼子打的,也有人说是共产党和鬼子打的,也有人说是国共两党打起来的,至今没有定论。
战争结束后,部队是走了。可是,后来却留下了几个伤员。有人说是两三个,也有人说是一个。可能是昏了醒过来的,一个劲儿的鬼哭狼嚎。村里人听的真切,但是,伤兵有枪,没有人敢靠近。伤兵嘴里叽哩哇啦,不是当地语言。因此断定,伤兵不是鬼子,就是南方人。
接连哭了几天几夜,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有了动静,死了。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受伤后落单,死在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他的这个死亡过程,有点儿凄惨,谁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感受呢。死后不久,村里胆大的人,走近一看,他趴在水坑边死的。至今,村里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人受了枪伤,千万别喝水,一喝水就死。
我小时候常常想,如果他能及时被救治,或许不会死的。当然,也可能是好几个人,他们都能被医好的,我因此而感到惋惜。但是,作为村里人,谁敢走过去看热闹呢。要知道,当兵的有枪,手指头一扣,小命就不保了。战争发生了,不同人有不同的解读,抗日神剧的故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感觉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只是旁观者。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上次回家过年,我一个人步行,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我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伤兵的存在。那个外地人整夜的哀嚎声,似乎至今仍旧不散。我感到害怕,同时,也对这个伤兵充满了悲悯之情。当然,如果他是个鬼子,我的悲悯是不是挺可耻的,我充满了自责之中。
这是村里人记忆里的战争,记忆会模糊、凋零,死去的人却是真切的。一位母亲失去了儿子,一位妻子失去了丈夫,一个孩子失去了爸爸,是多么真切的疼痛啊。个人总是被时代裹挟而行,不知不觉湮灭在历史之中。那是一个人的哀嚎,一个时代的哀嚎。
再见了,老兵!永别了,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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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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