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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天的暑期调研已经结束,最后一次大组讨论时,郭师兄总结了两点收获:一是获取资料的能力,二是从资料中提炼观点的能力。言下之意,对初次参加调查的新手而言,如果在这两方面有所提高,那么这次调查便是成功的。而对我来说,抑或对每个初次调研的人来说,这次信阳之行的意义远远超过这两种能力的锻炼。我不能用一句话来做个高度概括,说是一次生活的体验,一次学术的成长,或是一次精神的洗礼,都太过单薄。回想起调研时的种种,每个细节,初探村庄时的兴奋,访谈受挫时的焦虑,每次内心的触动,思维的碰撞,都难以忘怀。
一、剧变中的村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曾经幼稚的以为北方的村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制品,这个村与那个村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刚进入到村庄内部后才发现,每个村庄都有属于自己的历史记忆。X村是这样的村庄,看似平凡,背后则有着它独特的逻辑。
历史不断向后飞驰着,而生活总是向前延伸,也许是那一辈亲历者已经长逝的缘故,经历过“信阳事件”的村庄似乎并没有留下太多伤痛的记忆,眼前的这座村庄安宁依旧,农民们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家计,打发着日子,一切随着时间的延展有序的进行着。
然而,祥和景象背后,暗流涌动——地方势力凭着过去好勇斗狠积累起的“声望”资源一步步侵蚀着村庄的集体利益;低保名额成为村干部手中不多的治理资源,非正规的力量被当作有效的治理手段;税费改革伴生着务工热潮,原本在田野中务农的青壮劳力一批批走出村庄;村级力量撤出组,钉子户一个个冒出来,水利合作面临解体困境;小城镇建设的口号将农民向镇里推,而农民四处借钱买了房子后又要空着房子打工还债;亭台楼阁粗糙的复制了城市的表面,搬到镇上的农民却没有习得城市生活的品味和内涵;壮年农民被地方性共识所绑架,种田,买房,带孙子,一代代陷入这种温情脉脉的代际剥削链条中……现象背后是一张张难以理清的社会结构网络,有时会让人专注于事件的故事性,而忽视了对线索的梳理。每每暗自感叹,一个转型中的半熟人社会竟如此不好把握,更何况转型中的中国?
我常问自己: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村庄?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说它现代,可“传宗接代”的观念依然根植于农民的价值体系中,“绝户头”的恐惧缠绕着那些生女儿的夫妇,有时甚至仅为了撑门面,他们也要生个儿子。说它传统,可外出打工已经成了青年人首选的人生道路,打工的男孩子们带回了外地媳妇,传统的地缘通婚圈被打破,货币化的观念从街镇蔓延至田野……这是一个传统性与现代性交织的村庄,或许应该说是由传统向现代过渡的村庄,一个正处在剧变中的村庄。村庄中旧有的意识形态依然控制着舆论的场域,而带有反思性的理性力量也开始慢慢滋长。
随着人潮涌出村庄,农田被大批抛荒、流转。让搬到镇上的农民退回到田野,似乎已经不太可能;而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在城镇里依然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孩子上学、结婚的花费,以及日益增长的人情开支,让农民温饱之下再无“发展”和“享受”的可能,一旦他们从城市梦中惊醒,眼前无路,身后无地,他们的退路在哪呢?
农民落单,村庄解组,生产落后,精英外流。如果说村庄是台运转多年的旧机器,那么它的螺丝似乎已经开始松动,而它所能发挥的功用和自身的吸引力都越来越小,若弃它于不顾,或任由小城镇掏空它仅剩的资源,村庄的未来又将走向何处呢?
社会学通常不做“应然”的考虑,但村庄的现状不免让人担忧它的前途。还好,农民历来有他们自己的生存智慧,大多数人对生活的现状有着超乎寻常的容忍,对未来没有过高期望,亦没有丧失信心。有人说农民“不求上进”,在我看来,这也正是农民的可爱之处吧。
二、“顶天”与“立地”
贺老师常说,“顶天立地,长期坚持”。“顶天”指阅读经典,“立地”指调查研究。经过这次调研,这八个字已经深深铭刻于我脑海之中。
很多人走过大一一年都有荒废之感,而我起初也是迷茫无知,摸不清方向。庆幸大一下半学期加入了读书会,让我找到了生活的重心,找到了一项值得为之百分百努力的事业。是的,读书对于本科生来说是一项事业,虽不须过分的精雕细琢,但起码应建立起一个扎实的基础,以便日后经验的东西在这基础之上添砖加瓦。
这次没有带任何的理论预设的调研是一次纯粹的经验接触,对我这个刚踏入读书会门槛的新手来说,想必是有些早了。因此我并未将注意力集中在方法的习得上,更多则在于感受。感受中心“顶天立地,长期坚持”的精神。
调研采取每天一次小讨论,3天一次大讨论的模式。讨论中,自己发言时,梳理总结过去几天的发现,倾听别人发言时,更是形成了一个纠错和查补的场域,让自己从原有的思维中跳跃出来进入别人的逻辑,时常会发现自己观察的不足或信息的缺失。有时某一瞬间的细节也能够让人清醒顿悟,涌现灵感。若是自己与他人有思想的共鸣,心中亦会生出一种“被认可”的自信。正如贺老师所说,有时调研3天还没有一天的讨论带来的收获大。
或许是由于团体学术的相似性,讨论中总能看到一些读书会的影子,感受到一些读书会上感受到的情绪;比如自信,豪迈,以及相互搀扶帮助的幸福感。读书会里,读书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读书,有榜样作标杆,有后来者追赶,有前辈的指导。做研究也是如此,一个人的观点,有来自别人的信息加以印证,有对自己观点进一步的挖掘延伸,对于不合理处亦有良师与前辈从旁指正。众人会围绕一个观点而思索探讨,集体的智慧总能结出丰硕的果实,想必这就是团体学术的魅力所在吧!
记得桂华师兄曾说,读书时内心要有一种不平衡。我想人生时时都应怀有这样的不平衡,怀有对世界和民族的价值关怀,无论是做研究还是成就其他事业,一个没有价值关怀的人会永远陷于小我的挣扎中,没有大志也难成大事。而这世上的人总被各种利益牵绊,抑或是被舆论绑架,在选择人生道路时常常患得患失,有时甚至认不清自己。志趣与职业的结合,似乎显得有些理想化了。而在中心,我见到了这样一群饱含理想主义精神的人,他们所为之奋斗的事业与他们对这个民族、这片土地的热爱深深相融,他们曾苦读经典,铮铮的言语中满怀着青春的激情,他们的自我定位又是如此的脚踏实地。我生活在他们之中,常常被这样一种氛围所感染,感动。凡木师兄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今天的中国,不正是缺少这样“顶天立地”的侠者么?
三、检讨与反思
初次参加调查,心绪难免有些复杂。一方面抱着虚心学习的心态,一方面又忐忑不安,无奈自己学历太浅,读书亦不深,虽然许多研一的师兄师姐也是第一次参加调研,但一个初学者怎能和扎扎实实读了几年书的研究生相比呢?起初内心的确有些封闭和自卑,这种心态作祟下,有了疑问会迟疑甚至不敢提出,有了发现亦是过分的小心翼翼。后来经过每晚的讨论交流,自己才慢慢将思路打开,有时甚至期待贺老师的批评,因为一次批评就是一次思维的纠正,就是一种收获。
调研中贺老师不断重复着郭师兄的话,“村庄之中提问题,现象之间找关联”。这句话虽已被重复的近乎成了笑语,但每每细想起来,总觉鞭辟入里。
另外,贺老师提出“引入时间概念”于我的启发亦不小,让视野不止局限于空间的广度,更向纵深方向延伸去。时间是向后流淌的,常被只看眼前现象的人忽略,殊不知村庄的面貌会在某一事件后发生突变。时空两个维度在我的脑海中建构起一个立体的村庄模型,让整个村庄的内容更加丰满。
同行有许多法学专业的师兄师姐,起初他们的思路常常跳到“应然”的考虑中去,时常被贺老师批评指正。我也时时忘记动员会上师兄提出的“去学科化”警示,会犯些类似的错误。通过交流与讨论,自己也时常检讨,思路才慢慢导入正轨:去探究现象背后的逻辑、动力机制,去看这个村庄是“如何可能的”。
以上多是进步,再谈不足。
我本就是一张浅白的纸,调研中缺点暴露的尤为明显。比如,访谈时缺乏理性的判断力与敏锐的辨别力,总是跟着访谈对象的思路走,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站在了他的立场进行思考。在这一点上,贺老师的一句话对我触动极大,一个学者不能没有自己的价值立场,但不能将自己的价值立场带入到经验中去。在经验中保持价值中立,正是我缺少的素质。再如,调查后期发现了一些有悖于之前解释框架的信息,对于自己的解释缺少求证的欲望,又恐惧推翻已经建立的框架。总之,还是缺乏深度挖掘经验的韧性。这一点以后也需要改正。另外,调研经验不足也确实为自己带来了许多障碍。我不是生长于农村的,对于农村的了解也仅限于媒体宣传的层面,对于现象的解释难免有些生硬、书生气。贺老师常鼓励我们说,经验的东西很容易进入,经过三次这样的调研就能成专家。我不敢奢望成专家,但经过此次调研,相信日后对经验的把握会有所提升。
20天的调研,感触确实太多,回想起来,心头总是萦绕着怀恋。那大片的稻田,苍翠的杨树,天地间点缀的白鹭,碧空澄澈,渺渺兮余怀。还有如“贺氏笔记法”的专利发明等一干趣事。更难忘空灵的月色下,众人听着风动树叶的沙沙声,围坐在一起交流感想的场景……我们对于村庄而言或许只是记忆中的过客,而村庄却在我的脑海中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朴实的农民,干净的月亮,清爽的风和厚实的土……点点滴滴串成我对村庄的牵挂,和对这次调研的美好回忆。
(作者:安孟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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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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