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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偶遇——正文及补记

已有 5358 次阅读 2008-9-22 00:12 |个人分类:故事人生|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旅途偶遇  (1999-03-19)

 站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我还是轻轻敲了三下门,片刻里面响起一声“是谁?”,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怎么回答啊,于是只好不作声地立在原地。

夜色已袭,宾馆过道里隐约可听见城市华街的喧嚣。多次路过这个城市,不知道为何,我对它的繁华却充满了冷漠。我的眼中只看到它的大街拥挤着高高低低的楼宇,车辆如蜗牛般蠕动在每盏红绿灯前,还有俯身在川流不息的自行车上的那一张张模糊的人脸。空气中总弥漫着肉眼察觉不到的灰尘,也浑浊着人的双眼。

始终不明白,那么多同窗同学在这个城市里津津乐道他们的舒适生活,也许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吧?

对这个城市,我冷漠地来来去去多次,长长短短地停留过,所以早就没有一点畏惧。出门在外要住宿的时候,我喜欢寻一个安静的学校,而不是去打扰同学朋友。有时候我宁愿一个人与心灵独处。学校里的住宿环境总是要相对纯净一点。

到这个宾馆登记完房间,当管理楼层的服务小姐对我说:“你自己去敲房间门吧,里面有人。”我暗暗地叹了口气。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听声音是里面的人是从床上爬起的。门很快打开了,门里亮着一盏灯,灯影里站着我的同屋,初看上去年龄过三十。礼貌地抱歉和致谢后,乘她转身,我顺势打量了一眼房间和她。

房间里到处散落着行李,每个包都敞开着。桌上也是一大堆东西,我只注意到上面有才褪下的长丝袜、风靡一方的假发套,地上斜躺着一双长筒靴。

我再次叹口气,心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很快又钻进被窝,我不由得扫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指针指向晚上7点。

放好自己的简单行李,我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夜好象突然漫长起来,窗外总是轰隆而过的车轮声,而屋内水管鸣响的声音压过了一切。我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忍受声响的折磨,独自的冥想在今夜是绝不可能。同屋的她显然也无法入睡,但我们谁都没有打破沉默。

正煎熬间,电话铃响了,在各种声响里格外刺耳。她接了电话。

从她的声音从第一声询问之后就突然温柔起来,以及再后来呢喃的片段,我可以判断是她的男友打来的。

她的声音是北方普通话音调,再加上小女孩似的娇憨在里面,格外迷人。她对电话那端的他撒着娇、赌着气,时而如小羊羔般温顺,时而又不依不饶……

说真的,以前我还是只在电视或小说里见识过这样的女子性格呢,在我看来,颇带点戏剧化的冲动,一点不理智。

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她的年龄,不过倒对她莫名地恢复了一点好感。

电话终于被她放下了,她和他约好第二天上午碰头,男的亲自来接她,把买好的第二天的火车票当面撕了,好好陪她逛几天街。

我根本就是清醒的,所以从头到尾她的说话我都听了,不可回避地听了个清楚。

事情很简单:她要回家乡,他今天有单位活动离不开身,没去郊县接她来城里,所以她生气了,痛哭了一场,独自从郊县赶来并住进了宾馆。不过既然男的很诚恳地打来电话求饶,说尽了好话,她的气也消了一半啦。

我这人就是爱多愁善感,为一点小事情也可能上心,所以她的电话放下了,我的心也跟着放下了,暗中为他们成功地消解了误会而高兴。

黑暗里,突然她开了口:“姐姐,你没睡着吧?我们谈谈话好不好?”她的声音依然充满了兴奋的余韵。

我楞了一下,“姐姐”?那么她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小?我当然和她聊了起来,被人喊做“姐姐”的滋味不错啊。

不好意思,我原本以为她是一个风尘女子呢。聊了不久,我就知道她的外表带着太多的欺骗性,她的打扮过于老气和俗气,所以和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没问她的名字,她也没问我的。我们都清楚这只是旅途中匆匆行路过客的一夜偶遇。过了今夜,我和她再难相逢。既然相逢,也再难相识。

我和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和处世方式。彼此就珍惜这一刻的真诚吧。

她说自己是哈尔滨人(为此大家聊了好半天哈尔滨),到这个城市的郊县来帮已经出国的姐姐经营一家药铺。24岁的年龄承担这样的工作确是不易,也许也是她看上去风尘味的原因?

那个给她半夜里打来道歉电话的男人,她说是“我姐姐的丈夫的妹妹的丈夫”,她在这个城市,全凭她姐的小姑子一家照应着。

我才明白了,那个男人有家且是她亲戚,而她却用女朋友的特权去和他赌气撒娇。而那个男人呢,接到她的传呼时脱不开身,在携带老婆参加的单位活动结束之后,才在深夜里找了个借口独自从家里跑到办公室回电话,以避开自己的老婆。

想象深夜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独自打着电话的情景,我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暧昧氛围。

我立即有了劝戒这个小女孩的念头,她越叙述下去,我越为她的幼稚头脑担心。她玩的是一场危险游戏,她也许不清楚,可那个有家的成熟男人难道不清楚吗?在她这一方,多半是无心地争宠和被宠,而对方的言行却充满了明显的暧昧倾向,远远超过了亲戚间的关心。

独自思索了片刻,我还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这个世界变化快,现在人们的头脑和行为也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扭转的,那是长期社会环境的潜移默化。

我悲观地预见到了悲观的结局:我不能帮这个女孩,因为我站的是我的角度。

我能为她做什么?

现在想起来也觉可笑,我居然采用了迂回方式去包抄她:

第一,不要为发生的事情生气,让无辜的“亲戚”(我特意强调这个词)一个劲来道歉,因为她有点不懂事,错不在对方;

第二,劝她第二天就回哈尔滨,因为火车票是第二天早上十点过的;

第三,第二天早上我负责叫醒她。

我的逻辑很简单,只要她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哪怕成熟一点点,也许在今后某个时候就会自动醒过来。

以上三点她都同意得很爽快,情绪也一扫阴翳变得开朗起来,笑声也明亮了许多。真是个没头脑的小女孩!

第二天早上我叫醒她的时候,我突然再一次被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打动:我所有的预见全都会成真。

 她在床上很慵倦地打着哈欠,在我一个劲看表上的指针逼向九点的时候。我无力地问了她一句:“早上你回吗?”等来的答案果然是“不走”,声音很干脆。

我扭过头去,没有接她向我递过来的尴尬的一笑。其实,我倒并不生气。

她根本没把那男人给她出的五百元火车票钱放在心中,浪费得一点不心痛,她自己花钱从郊县赶来城里却心痛了好半天;而那位无名氏承诺在陪她玩几天后重新买一张去哈尔滨的火车票,原来买的票也不用退了,就让她撕着玩,以平息怒火。难道城市里遍地都是小款、大款?

这故事里谁演正角,谁演反角呢?啊,不必去细究,这早就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时代了。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我也要出发了。她正洗着澡,预备开始打扮自己。出门前,她以北方女子的豪爽甜甜地对我道声“姐姐再见”,依然迷人的声音,依然带给我一丝甜蜜的感动。

我不知滋味地笑着出了门,从此远离一次旅途的偶遇。

这个奇异的插曲里,我感受到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悲哀。从大家打破沉默聊天开始,她一直反复说着对我的喜爱,而我也傻傻地费尽心机,试图真诚地帮助她。至少,我一度说服了她的,而且成功地让她高兴起来,原谅了那个倒霉的亲戚。

其实,我们聊到了天南地北,从童年到现在,从她的家乡哈尔滨到我的家乡,从友谊到人情。

有那么一个夜晚,你何妨敞开心扉,进行一场也许并不对等的对话呢?在各自若有所思的沟通里,各自付出真诚,收获一份同对寂寞的抵御。

为何不呢?

也许这就是旅途偶遇时聊天的真谛了。


补记:

旧文1篇。突然,发现自己很少写这样的纪实,留下的文字寥寥。一直是一个不太喜欢观察和写作细节的人,不喜欢任何照相机似的文字——那是小资喜欢玩弄的伎俩。有时候,看小资作品,通篇里会出现很多品牌、衣服材质、植物名称等等,佩服得不行。我至今都分不清,存了神秘,显得异样的美。当然,丢掉这些细节的繁复之美,那些文字好像就不剩下什么了。

而我,看人总不是人(指细节,所以总是不容易记住人的长相),而是直接就凭心去第一感受。专业术语描述一二,即我的模式识别能力是偏向低分辨率的(如果高分辨率对应细节),因此往往一个背影就可以让我识别出来某个熟人。或者,我通常说谁和谁好像的时候,听者开始会愕然,然后在我的提示下恍然大悟是那种感觉很相似。是的,我说的相像肯定都不是细节层次的了,甚至有时更不是外形(哪怕低分辨率)。

既然感觉不是太好琢磨,显然也不可能用更多文字来描述它了。

用细腻的心去思考生活的粗线条,用简单的文字记录光阴的某个折射,甚至,任它们在胸中翻腾至平复,最终没有一丝存在痕迹。

这样的简单人生,这样的粗粝人生,这样的近视人生,也看上去很美。

突然想到,呵呵,每次升级眼镜片度数的时候,从眼镜店走到大街那个时刻,我都深受打击——原来清晰的世界如此丑陋!于是,我在几年前就决定停止愚蠢的度数升级行为,不管怎么换眼镜框,度数就不改变了。不清晰的世界,更适合我吧,让我专注着我的专注,不为细节所扰。

最后,为免误会,申明:我赞同并宣扬“细节决定成败”。只不过,我有一天终于明白,这些细节可以是技术报告上的一个符号,可以是数学公式中的一个变量,可以是编辑文字的版面,却绝对不是日志中的一个主角或对象,不是家中地板上的一点污渍,不是可以拿去挑剔无关工作的任何依据。

是啊,世事无绝对,就看人如何调节自己的视距精度,人如此,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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