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林先生为陈美林教授行书龚自珍《己亥杂诗·舟中读陶诗》及诠评

霍有光

　　2018年1月，南京师范大学陈美林教授在《世纪风采》杂志发表《追忆著名学者冯其庸和霍松林教授》，谈到嘱请霍松林先生为他撰写条幅的经过，文中说：“1988年，中国《儒林外史》学会出版了一本《儒林外史学刊》，我寄了一本给松林先生，并向其求一幅墨宝。霍先生于1989年7月4日来信说：‘美林兄:手书及惠赠《〈儒林外史〉学刊》均收到，谢谢。我不常写毛笔字，兄既要，勉强写了一个横幅，凑数而已，未敢与沙老等书家并提。兄既与沙孟海先生熟，能代我求一幅字否？’……松林先生为我所写的横幅，是清代杭州诗人龚自珍《己亥杂诗》中一首：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

　　霍先生为什么会为选择这首诗书赠陈美林先生呢？霍先生是中国古典诗词的鉴赏大家，不妨看看霍先生对《己亥杂诗·舟中读陶诗》的诠评，就不难了解题此诗的用意，实质也是对陈先生治学的期许：

　　舟中读陶诗①

　　陶潜酷似卧龙豪②，万古浔阳松菊高③。

　　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④。

　　①舟：小船。陶诗：即陶潜诗。陶潜：东晋文学家，字渊明，一说名渊明，字元亮，晋亡（419）后更名潜，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

　　②卧龙：指诸葛亮。《三国志·诸葛亮传》中称赞未出茅庐的诸葛亮说：诸葛孔明者,卧龙也。

　　③浔阳：江名，长江流经江西省九江市北的一段，诗中浔阳是以陶潜的籍贯代陶潜。万古：犹万代；万世。“浔阳松菊高”：浔阳三隐，指晋周续之﹑刘遗民﹑陶潜。因三人皆隐居浔阳，故称。松菊：松与菊不畏霜寒，因以喻坚贞节操或具有坚贞节操的人。陶潜《归去来兮辞》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语，后因以“松菊主人”喻隐者。

　　④梁甫：《梁甫吟》为乐府旧题，亦作《梁父吟》，今存古辞乃题名为诸葛亮所作（存疑）。梁父，泰山下小山名，在今山东泰安东南。《梁甫吟》主题是伤春秋时齐相晏婴“二桃杀三士”事，谴责谗佞小人残害贤能，蔽塞贤路。骚：离骚。

　　己亥即道光十九年(1839)，作者四十八岁。这年春天，龚自珍辞官离开北京南归杭州故里，又北上接回家眷，于冬天抵江苏昆山。在这八、九个月的旅程中或纪沿途见闻，或评论时政，或杂书所感，成七言绝句315首，题为《己亥杂诗》。这是第一百三十首。

　　在历史上，陶潜诗风格多以平淡、恬静概之，被誉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钟嵘《诗品》)。南宋词人辛弃疾为思念陈亮而作的《贺新郎·把酒长亭说》，曾将陈亮比作“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辛词说的是陈亮的萧洒风流举止，很像陶潜和诸葛亮。“陶潜酷似卧龙豪”，即本此，但诗的主体改变了，说陶潜诗的豪气很像诸葛亮。说到陶潜诗的豪气，在另二首评论陶潜的《己亥杂诗》也有论及，说：“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陶潜磊落性情温，冥报因他一饭恩”。说了陶潜诗的豪气似卧龙豪，接着说“万古浔阳松菊高”，这是对陶潜诗的豪气的进一步阐述。陶潜是江西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此以籍贯代人。在陶诗中，傲霜耐寒的松菊是他常常入诗的题材，并多以松菊自况，这里亦以松菊比喻陶潜诗中所表现的傲视权贵的高洁坚强的品格，形象地指出了他的诗作豪气的内蕴所在。

　　“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不要从表面上看陶诗平和雅淡，其实，诗中包含了像诸葛亮的《梁甫吟》那样对世事的感慨，也有像屈原的《离骚》那种热爱祖国的情怀风姿。二分、一分，有人认为是三分之二、三分之一，似不妥，这是就传统的十分法而言的，意即陶诗中在平和雅淡的外表中，隐含有对世态政事的积极投入和壮志豪情。龚自珍在这里改变了对陶潜的传统看法，这是符合实际的，诗人这一论断，后来为鲁迅先生所继承，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龚自珍（1792-1841），一名巩祚，字璱人，号定盦（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出身官僚文人家庭。道光九年（1829）进士，历官内阁中书、宗人府主事、礼部主事等。后辞官南归，五十岁暴卒于江苏丹阳云阳书院。学通经史，为今文学派主要人物。主张改革内政，抵御外侮。为中国封建社会转折时期的启蒙思想家。曾与林则徐、魏源等结宣南诗社。其诗大胆抨击封建衰世的黑暗与腐朽，表现追求变革的思想感情，有深刻的社会现实内容。气势磅礴，文辞瑰丽，想象丰富，能突破格律的束缚，富有浪漫主义气息。诗作以古体为主，近体则以七绝擅场，代表作有道光十九年（1839）作的《己亥杂诗》315首。有《定盦全集》。

　　霍松林《历代好诗诠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8）

　　霍松林《唐宋诗文鉴赏举隅》（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霍松林《唐诗鉴赏举隅》《宋诗鉴赏举隅》（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

　　霍松林《选评唐诗360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7）

　　霍松林，胡主佑《宋诗三百首》（岳麓书社1994；东方出版中心2020）

　　霍松林《历代绝句精品鉴赏辞典》（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

　　霍松林《万首唐人绝句校注集评》（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