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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的纪念——王桐昆之死

已有 3609 次阅读 2014-1-2 09:58 |个人分类:往事如烟|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纪念, 知青, 北大荒, 王桐昆

记得那是1971年7月4日下午2点左右,因为头天上夜班,我正在宿舍里睡觉。忽然,院子里一阵嘈杂声将我惊醒,有人冲进宿舍嚷着“王桐昆出事啦!” ——王桐昆住在我们宿舍,是我担任班长的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25团四连机务排八班的油料员、天津知青。我马上冲出了宿舍,我们车的学员刘建国也冲出来了,我俩一起往油料库的方向跑去。不远处,刘副连长在大声喊着,说着什么,所有人都神情紧张,空气中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很难闻。

这时油料库旁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只见有一个人蜷缩着躺在地上,老职工姜师傅和几个人正围着他。啊!走近才看清,那是王桐昆!王桐昆显然被火烧了,他的身上还在冒着烟,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马上送团部医院!”姜师傅很镇定,指挥着大家。有人拿来褥子铺在王桐昆身旁,我和几个人抬起王桐昆的身体,将他移到褥子上,他破碎的衣服连着身上的皮在往下掉。“轻点!轻点!小心点!”姜师傅不停地嘱咐着。

一辆“东方红55”开过来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拉着褥子边,将王桐昆放到胶轮拖拉机的拖车上,我随刘副连长等人上了车,拖拉机向团部医院狂奔。大家都不说话了,默默地望着王桐昆。他很安静,已经昏迷了。我们四连在团部的东边,距离团部医院五六里地。此时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拖拉机走得快点、再快点,早点赶到团部医院;但是,我们知道车速又不能太快,恐怕路途的颠簸会加剧王桐昆的伤情。

快到团部医院时,看见医院的蔡院长和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已经站在大门口等候我们,显然他们提前接到了消息。我们几人小心翼翼地把王桐昆抬了下来,放到推车上,推进抢救室。在抢救室门口,刘副连长握着蔡院长的手,急切地说:“蔡院长,求你们,救救王桐昆!”“一定,一定!”蔡院长连声说。刘副连长安排四连的人24小时在医院轮流值班看护王桐昆,大家争着抢着报名。医院这里安排好后,我因为晚上要打夜班,只好跟车返回连队。

在车上,听几个在场的人说起事情的经过。原来下午,姜师傅带着学员维修联合收割机,有学员到油料库用小脸盆盛了小半盆汽油,准备清洗零件。油料库是木板搭的临时性棚子,里面很小,大约有七八平方米。在油料库里,说着话的功夫,有人想给自己的打火机灌汽油,就顺便将打火机下半截泡在了小盆的汽油里,灌满汽油后又拿出来顺手甩了甩,就这一甩酿成大祸——不小心打火机打着火了,刚刚浸过汽油的打火机顿时成了火球,接着小盆的汽油又被引燃,一股火柱直窜房顶,慌乱中油盆又被踢翻,汽油泼洒到了王桐昆的身上,王桐昆成了火人。他扑打着身上的火冲出油料库,在油料库西边的地上打滚,旁边的人们也赶紧冲过来帮忙。火,很快就扑灭了。在扑救过程中,周围几个帮忙的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烧伤,不过伤势较轻。

油料库是木板房,极易着火。油料库外东南侧,放着汽油桶和柴油罐,如果被引着起火了,后果将不堪设想!看来,王桐昆在那危急的瞬间,有意识的跑向油料库西侧,远离了油料库,远离了汽油桶和柴油罐,使全连免遭了一场更大的劫难。

从医院回到宿舍,忍不住看了一眼王桐昆的铺位,他的铺位位于宿舍东侧靠门边,有些凌乱,几个人随之过去帮助整理了一下。吃完晚饭,我带着刘建国开着拖拉机去打夜班,我们在车里聊着王桐昆。刘建国和王桐昆都是1970年7月来到北大荒的天津知青。王桐昆个子很高,1米89,为人随和,说话挺逗人的,大伙儿都愿意跟他开玩笑。晚上睡觉前,他趴在被窝里,总有说不完的笑话,逗得大伙儿乐不可支。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来信儿说,王桐昆需要大量输血,昨夜值守的人已经献了不少,但依然不够。得知这一消息,天津知青大吕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跑去团部医院献血,紧跟着又去了好些战友。

下了夜班,我惦记着躺在抢救室里的王桐昆,约上机务排的几个人一起到团部医院去看他。到了医院,听四连值班的人说,王桐昆烧伤非常严重,团部医院从来没有救治过这样的病人。团部医院虽然条件较差,但王桐昆伤势严重已无法转院,医院领导很快请来解放军驻佳木斯医院的医生,指导抢救。王桐昆全身烧伤面积达90.7%,腹部、胸部烧伤最为严重,至今昏迷不醒。连里决定,尽快通知他的家人。王桐昆全身涂着药,为了避免感染,单独住一间病房不允许探视。

经人指点,我们绕到医院最西边,找到了王桐昆的病房,从那扇窗户往里望去,顿时被房间里的情景惊呆了:一个黑乎乎的、长长的物体卧在房间中央,物体的下面铺着白色的床单。细看,知道那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头朝北、脚朝南,很长、很长,全身上下赤裸着。他的头肿得像篮球一样大,没有头发,身上是红里发黑、黑里发紫的颜色,根本看不见皮肤本来的色泽。——难道,这就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战友王桐昆吗?!有人轻轻地呼唤着王桐昆的名字,没有反应,没有回答,几个女生忍不住小声地哭起来,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第三天上午,我们再去看望王桐昆,他还是昏迷不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第四天早上,刚下夜班,噩耗传来:凌晨,也就是1971年7月7日2时40分,王桐昆不幸去世了。

连里决定召开隆重的追悼会,悼念王桐昆,并让我代表连队起草了悼词。团部医院的太平间没有冰柜,无法存放王桐昆的遗体,只能将遗体放到墓地的墓穴中,不盖棺材盖,等候他的家人从天津赶来。为了保护好遗体,防止狗、狼等的伤害,需要安排轮流值班。第一天夜晚,谁去墓地值班?我想,我是王桐昆的班长,我去!有人提出要陪伴我,想到大家都很辛苦,我谢绝了。

当天,早早地吃完晚饭,我背着枪往墓地走去。墓地离我所在的四连大约七八里地,到达墓地时,只见几个四连的人正在那里,他们忙活了一天把墓穴挖好了。一堆新土,墓穴里安放着一口新棺材,棺材盖斜扣在上面没有盖严,可以看到身着绿军装的王桐昆的上半身,应当是化了妆,他的脸部虽然肿胀,但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

那一夜,我独自站在王桐昆的墓穴旁,为这位不幸早逝的小兄弟守灵。夜深了,寒气袭人,远处不时传来阵阵狗叫声,我不禁打了几个冷战,赶紧把枪紧紧地握在手里。王桐昆静卧墓穴,他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1.89的大个、挺拔的身躯,弯弯的、一笑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还有喜欢逗乐、诙谐的谈吐……,他从大城市天津来到北大荒仅仅一年,他刚刚满19岁。后半夜,起风了,阵阵寒风伴着呜咽的呼啸。

第二天早上交班后回到连队,刚走进食堂,发现食堂大厅已经布置成灵堂了。南面墙上悬挂着“沉痛悼念王桐昆同志”的大幅横额,中央悬挂着王桐昆的遗像,后面是黑色的幕布,遗像旁边摆放着花圈。朝遗像望去,只见王桐昆身着军装带着军帽,脸微微右侧,弯弯的眼睛,嘴角挂着熟悉的笑容,——真不愿相信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那两天,大家忙着扎花圈,写挽联,整个连队沉浸在哀痛之中。

王桐昆去世大约三天后,忍受着巨大悲痛的他的家人从天津赶到。在墓地,全连干部战士与王桐昆的家人一起举行了告别仪式。

王桐昆的墓地本没有立碑,后来才知道:办完丧事不久,四连的北京知青李德良特地找来一块两米长四十公分宽的厚松木板为王桐昆制作了一个墓碑。墓碑的正中是隶书体刻下的“王桐昆之墓”五个大字,两边分别刻了他的生卒日期和“25团机炮四连”两排小字。碑的背面刻下了一句话:“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好兄弟,我们永远怀念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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