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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年雪,一程儒踪

已有 213 次阅读 2025-12-13 19:23 |个人分类:好摄之图|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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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进曲阜时,雪刚停。2025年末的午后,天色是陈年宣纸的灰白。我在阙里街口下车,脚下“咯吱”一声——这声音,怕是从汉高祖十二年来鲁祭孔时,就响起了。董仲舒走过,朱熹走过,王阳明走过,如今轮到我这个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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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牌蓝底白字,“阙里街”三字被雪衬得清冷。忽然想,孔子见的雪也是如此么?《论语》不见“雪”字,但《乡党》里写他“狐貉之厚以居”,原是怕冷的人。若他立在此处,看见自家门前路牌写着“QUELI JIE”,不知会不会捋须一笑。红墙、积雪、秃枝、拼音,传统与现代静默对坐,像两位无需言语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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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声玉振”坊戴着一顶雪冠。孟子说孔子是“集大成者”,如“金声玉振”。石额上四个红字从雪里挣出来,像千年未绝的余音。坊边两棵树有意思:一边枯枝嶙峋,一边犹挂黄叶。这不正是儒家的两副面孔么?一面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的坚毅,一面是“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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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庙侧门的瓦当上,饕餮纹在雪中半隐。商周的图腾落在儒家庙堂,本就是一场古老的和解。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整理的是旧典,开辟的却是新途。檐上雪一层叠一层,哪层是汉?哪层是明?都化了,又都回来,恰如经典常读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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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龙角柏”让我驻足良久。雪缠虬枝,不是覆盖,是交融。枝条被压出谦逊的弧度——这弧度我在汉隶波磔里见过,在宋瓷开片里见过,在王阳明龙场茅檐下也该见过。儒家讲“致中和”,这树便是:向上是天行健,向下是地势坤,雪落其间,正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程颙说“万物静观皆自得”,此刻树比任何注疏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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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如合上的《尚书》,积雪是它的书眉。一树枯果悬雪中,让人想起孔子那句“累累若丧家之狗”。他周游列国时,那些“无用”的言说,不正是这些雪中干果么?当时无人摘取,却在两千年后,喂养了整个文明的精神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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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宫墙前的石狮最有味。往常威严的,披了雪竟透出憨态。左狮抚幼,右狮戏球——这是老规矩。雪让石头柔软,让威仪亲切。孔子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它们站这儿几百年,见过顶戴花翎的跪拜,也见过红袖章的锤斧,如今只静静戴雪帽,看人来人往。真威严,大抵就是这般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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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晕开暖黄,如宣纸渗墨。这光与两千年前烛火何异?子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儒家是人间的学问,灯照的总是活人的路。旁有垃圾桶半埋雪中——最现代的物件,在最古老处,被最自然的雪接纳。恰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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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雪树如门神侍立,小径脚印新叠旧。远处门楼一点红,该是春联罢?孔子未说雪中该贴联,百姓却贴了两千多年,把盼头贴在圣人之门上。子贡曾叹:“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有些事物,本就要隔着这样的距离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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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太庙,每事问。”孔子不是不知,是永怀叩问之姿。我们走在圣地的雪中,也该存这份谦卑。暮色渐落时,我又见阙里街牌。街灯亮起,雪光映红墙,忽然想起《礼记》那句:“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这场雪、这日足迹,便是我的“语小”——小到一片雪落瓦当纹,小到石狮须上一点白。可正是这些“小”,载着那个“大”:一个文明何以不绝,一种精神何以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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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年了,雪还是这样下。落汉瓦是它,落明砖是它,落今人肩头还是它。变的只是看雪的人。孔子若在,该会微笑吟那句说了无数次的话吧:“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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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不亦说乎。在这2025年曲阜雪中,一个教书匠重走了两千年老路,终于明白——“时习之”的从来不是教条,而是如雪覆万物般,对生活本身不息的热望与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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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车上,我已想着明年春来,这些雪将化成泮池水,润泽庭前新绿。那时我要带学生来,告诉他们:我们读的字,曾活在这样的颜色里——红是墙与血脉,白是雪与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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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泗水大桥,摇窗。风已无寒。远处孔庙融进夜色,唯几点灯火如巨人匀停的呼吸。那是文明的气息。它活着,在每一场雪后,在每一次注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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