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获得了故乡

     我真正获得故乡，其实是因为离开了它。

                                                   ----贾樟柯

回到天津已经好几天了，我的心还留在故乡。

                             故乡的车站

                     离  别

离别了故乡，从省城出发，经过一路颠簸，回到天津已经是晚上7点多。走出天津站，是一眼望去的灯火通明。解放桥游人如织，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霓虹闪烁。可是，我再也没有以前回到大城市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五味杂陈。我被自己的这种感觉真真切切地吓到了，是我胆怯了吗？我要退却吗？那个当年在大学毕业留言簿上挥毫写下“人在江湖，四海为家”的豪言壮语的我呢？那个曾拼命地逃离家乡梦想仗剑走天涯的我呢？

                           归  来

这是一个了无牵挂的暑假，女儿考上了大学，那种假期陪女儿东奔西跑上各种培训班的日子彻底一去不复返。带女儿回老家吧，陪陪父母，也让在大城市长大的女儿好好感受一下故乡的生活。

回家了，可是家却是陌生的，家搬在了新建的搬迁的楼房里。这是曾经的哪里？早已不清楚了。黄昏下楼，走在小区里的小道上，我看着一个个陌生的人从我身边走过，看着一辆辆挂着家乡牌照的汽车从我身边开过，他们是谁，他们要到谁家去？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更像是家乡的过客，不是归人。

18岁离开县城上大学，这么多年，每次回老家都来去匆匆，没有一次例外。不曾在家乡好好转一转陌生而熟悉的街道，不曾参加一次同学聚会。对于这个闭塞的，土气的县城，我不想多看一眼，多想一秒，我一心只想去远方。

人到中年，再次归来。这一次，我停下了奔波的脚步，静下来，重新看一看生我养我的家乡。县城的路，走了好几回，才在脑海里复原了20多年前的模样，这条是我上小学的路，这条是我上初中高中的路，如今的路上，风一样的少年骑着电动车从我身边风驰电掣般掠过，这不就是曾经的我们吗？

回趟原来的家，还是那条崎岖不平的土路，一路走下去，就是我家的老屋了，院子里已经被拆得凌乱不堪，走进去，再看一眼窑洞，看一眼土炕，忽然觉得以前那么宽敞明亮的窑洞变得那么小，那么矮，像是一位站在村头的年迈的老人，驼着背，弯着腰，颤颤巍巍向我问好。是啊，岁月悠悠，我们都老了，房子也老了。

住了几日，终于找回了一点点主人的感觉。给高中同学发了微信，相约见面，同学让我去她家。于是打车过去，同学已在小区门口等我，20多年未见，同学还是老样子！我们聊了好多，好多，还像以前上学一样。亲切，亲密，无话不谈。

傍晚，我们又约了几个在家乡的同学相聚，28年后的首度见面，同学们的音容笑貌都没有改变！还是老样子！我们一起回忆上学的情景，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其中一位同学说的好：我们是姐妹。我被“姐妹”这个词打动了！当我们走向社会，尝尽人生冷暖，我们才深刻地体会到当年的同学情谊，是那么真诚，那么纯粹，我们真的是亲如兄弟姐妹！

                          重  返 

18岁高考失利，去外省读书的梦破碎，我去了省城上大学。大学的四年，是拼搏奋斗的四年，是不甘心不服输的四年。四年后，我如愿以偿考上外地的研究生，此后，省城只是我回乡的中转站，我几乎没有再进省城走一走，再去母校看一看。记得最后一次离开它的时候，我挥一挥衣袖，头也没回。

这么多年来，让我心心挂念的却是我大学的恩师。我毕业从教20年，回想一下，是谁在默默指引我前进，是他们，是我大学的恩师，是总是微笑着上课，在黑板上推导一个个漂亮公式的高等数学王老师，是一身正气，慈父般的物理化学周老师，是金句迭出，讲课铿锵有力的政治李老师，是给予我无私帮助的专业课邹老师。他们影响着我一生，我永远记着老师们的恩情。

这一次，告别了父母，告别了高中同学，我启程去省城，这一次，我要回母校。

遗憾的是，因为各种原因，我只能下次再拜访恩师。

这一天，省城下起了雨，坐着出租车，穿行省城宽阔的大街，我一路寻找尘封已久的回忆。大学同学已在校门口等候，24年后，再见舍友，心中是何等的激动！

同学与我一起雨中漫步校园，这个校园，我离别得太久太久，可是，为何又仿佛我昨日刚刚离开？

踏在校园里小道上的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凝视校园里一草一木的每一眼都充满柔情。二十四年的时光，千余里的距离，隔着这悠邈的时间和辽阔的空间，我的母校依然在原地等我！上过课的教室就在那里，跑过步的操场就在那里，吃过饭的食堂就在那里，住过的宿舍就在那里！母校，我多想揽你入怀，让你随我到任何地方！

沿着西北校门那条路下去，就是阶梯教室了，门口挂着的木牌，饱经风霜，褪掉了本来的颜色，但是“2007”依然清晰可见。教室的灯还亮着，轻轻走进去，里面有几个学弟学妹在学习。啊，这里曾是我们一起奋斗的地方啊，大二的那个冬天，我们在这里上概率课，概率老师穿着军大衣，双耳的耳环摇摇曳曳，眼镜后面的眼睛熠熠发光，老师激情四溢地讲课，我们认真地听课。大三的那个冬天，我们在这里复习考研，冬日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翻开的一页页书上，洒在笔下的一行行字间。教室里空阔而安静，明亮而温暖，像是慈祥的母亲，在那里静静地等我回来。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教室，又漫步到了食堂，眼前出现了当年中午下课后，同学们回宿舍拿饭盒去食堂吃饭的情景，食堂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满是青春的气息。

  还有操场旁的小路，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们结束了晚自习，浩浩荡荡，结伴回寝，踏着月光和星光，洒下一路欢歌笑语。

  原先的宿舍楼，如今成了男生公寓。暖心的宿管阿姨，让我们重回宿舍看看。宿舍早已换了门窗，可是门上的数字没变：6112。宿舍里恰好一位学弟在，我们微笑着告诉他：28年前，我们住在这里。

  最后，我们来到了学校的正门，返校的学弟学妹们正陆续通过门禁，一个声音一次次地响起：“欢迎回家”。

是啊，我们回家了。高考后，我们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家，我们永远的家。在这里，我们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在这里，我们一起读书吃饭，一起运动歌唱，一起欢笑流泪。毕业后，我们就成了最亲的兄弟姐妹！四年的同窗情，一生的亲情和友情，至纯至真，无可替代！

                           曾经上过课的 2007 教室  

                             操场旁的小路

                            住了四年的6112宿舍                      

       再 出 发

相聚太匆匆，又要挥手告别，告别家乡，告别同窗，告别母校。从前的告别，我有多么义无反顾，这次的告别，我就有多么恋恋不舍！20多年了，我一心只想往前飞，我忘了停下来回首，忘了回头看一看成长的路，和这一路风雨同行的伙伴们！

好在，这一次，我慢下了脚步，我重新审视我的故乡，重新理解我的同学，重新回望我的过去。

我的故乡就在地球的那个角落，就在那片黄土高坡，祖祖辈辈，勤勤恳恳，繁衍生息。故乡的土是热的，故乡人的心是暖的，他们憨厚，他们忠诚，他们简单，他们淳朴。这世界这么多人，我多幸运，能拥有他们！

在外漂泊几十年，历尽风霜雪雨，尝遍人间冷暖，这一刻，我明白了，我还有故乡，我还有故人，他们惦记我，牵挂我，他们一直在我身后，默默守护我，无论我得意还是失意，他们都等我回家。这一刻，我理解了，鸟恋旧林，鱼思故渊，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我又出发了，这次出发与以往不同，我成了一只有线的风筝，我有方向，也有归宿。我不一定会飞得更高，但我一定会飞得更稳，线的那头，是家乡，是家乡的亲人，是恩师，是老同学，是老朋友，他们给予我无尽无涯的温暖，给予我最真最纯的情感，给予我前进的力量，给予我生活的勇气。他们给予我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