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年代初,在干部南下的足步声中,母亲北上老区,父亲西去蓉城,我又住在熟悉的清洲观前街,我的“好婆”家。不久,上小学后,就寄居在曾照顾过我母亲的我母亲的奶妈家,被托管了,在一个离双塔不远的农家小院。双塔为金代所建,在凤凰街定慧禅寺旁边的寿宁万岁禅院。离开了深墙大院,才有了另一翻欢乐而回味如饴的童年。
那个小院,养金鱼在城里是出了名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金鱼,有一百多个品种,每个品种分别养在很大的一半埋在地上的大缸里,数不清的鱼苗则放养在三个荷花池塘中,井里还有一条好大的十年金色鲤鱼。冬天敲冰锣,夏天摘莲蓬,春天掰竹笋,秋天,也就像现在这个三秋桂香的季节,搬上小凳,坐在金鱼缸边,等到晚霞逝去,在阵阵蛙鸣声中,看那流萤飞来飞去,也不需要学校给我们减负。
早上上学,多要经过流水小桥,木船的橹像鱼尾巴一样摆来摆去,青石砌成的岸边,摆卖着新鲜的时蔬、剁成一段一段的大鱼和挂起来卖的大猪,在吴侬软语中感到城市的静谧和小河的稣醒。下午放学回家,小桥旁的茶馆里总要传出柔美的评弹唱声,让我经常留连驻足。有时还能捞到一个到拙政园送鱼食的美差,在一个名园如林的地方,反而不去荒芜破败的双塔了。
我就读的小学在玄妙观向北不远的东脚门,名叫“梓义小学”。小学的后门通向清洲观前34号的梓义公所,又名公输子祠,一个坐北朝南有一个古戏台的大院,原为清真观(俗称清洲观)所在地。现在,大门上的金山石门框,仍系原物,大门作砖细门楼,装两扇对开黑漆木门,镶嵌一对兽面铜门环。第一进为硬山式(一种古建筑的屋顶构造方式),塑哺鸡脊(一种屋脊的样式),楼上为北向戏楼。与第二进大殿之间设一小庭院,植有枇杷一株,散放若干盆景。
梓树,是一种落叶乔木,开浅黄色花,木质轻软耐朽,“梓匠”,即木匠。梓义公所是清代道光三十年(1850年),吴县香山帮水木作匠人建立的建筑业行会组织,其旨在传承发扬香山帮建筑艺术的“建行风格”。1912年,又成立香山帮建筑行业协会——鲁班会,公推姚承祖任协会会长。
姚承祖是近代香山帮建筑艺术的一代大师,与明代建筑泰斗蒯祥齐名。正是他创办了梓义小学及胥口香山的墅峰小学,免费招收建筑工匠子弟入学,才有我后来的就读之地,可惜一些创建深圳速度的建筑工人没有这样的福气。
姚承祖(1866—1938),字汉亭,号补云,香山墅里村人,出身木匠世家,其祖父姚灿庭著有《梓业遗书》。姚承祖的作品,现存的有光福邓尉香雪海梅花亭、木渎灵岩山寺大雄宝殿、木渎严家花园、苏州怡园主体建筑藕香榭等。香雪海梅花亭,形如梅花,亭高两丈有余,上下错采,玲珑典雅。藕香榭内含鸳鸯厅,外展平台临池,低头观娇艳荷花,抬眼望葱茏山林。后来,苏州工业专科学校成立,校长邓帮逖聘姚为教授,为学校讲授香山帮建筑艺术,在当年教材的基础上姚撰写了《营造法原》。《营造法原》完稿于1929年,曾转辗于北京中国营造学社刘敦桢教授、营造学社社长朱桂辛先生、南京工学院张至刚先生(刘敦桢的学生)等,冀其校阅整理,直至1937年夏天张先生才编制脱稿,不幸因日寇侵华而未能付印,到1957年这本完稿28年的书稿才与读者见面,此时姚承祖已去世近20年矣。现今坐落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的中国庭园“明轩庭园”、温哥华城中的逸园等,其设计制作均受该书影响。《营造法原》的术语与北京宫廷建筑的用语不尽相同,今日要读懂还是要有一些江南古建筑的功底的。
“香山帮”是一个集古典建筑中全部工种于一体的建筑群体,其“祖师爷”是蒯祥。
蒯祥(1397—1481年),字廷瑞,香山渔帆村人,出身木匠世家,其父蒯福在明洪武年间曾参加南京明宫城的建筑营造,“能大营缮,永乐中为木工首”(《坚瓠集》)。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蒯祥,时年20岁,应征到北京参加皇家宫城营建。由于明代的“世袭制”,不得脱籍,故蒯祥也子继父业,担任“营缮所丞”(总设计师兼工程师),直接指挥明宫城的营建工程。“少年木匠老郎中”,其时,蒯祥的建筑技艺已至炉火纯青,康熙《苏州府志》载:“永乐间,召建大内,凡殿阁楼榭,以至回廊曲宇,(蒯)祥随手图之,无不称上意”,称其精于尺度计算,能“目量意营,准确无误;指挥操作,悉中规制”。明英宗正统年间(1436—1449年),蒯祥受命营建乾清宫、坤宁宫及重建外朝三大殿工程,天顺(1457—1464年)末,又设计建造十三陵之一的裕陵。
目前,公认蒯祥是天安门的营造者。天安门原名承天门,取“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始建于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于1420年建成。明成祖朱棣遵循南京旧制,午门前设端门,端门前设承天门。当时,参与北京宫城营建并作出较大贡献的香山匠人,还有石匠出身的陆祥等
在路秉杰《天安门》一书中,披露了南京博物院藏的《明宫城图》,上有蒯祥画像。该画一共有两幅,另一幅收藏于北京故宫,顾颉刚认为,前者是留给子孙的,后者是献给皇帝的。路秉杰教授认为,此画是一幅真正的新宫竣工图,画面极精细准确。当时的承天门为黄瓦、朱柱,上置五间门楼,下开五孔城台,外有金水桥五座对应,两侧分列石狮、华表,与今日基本相同。
蒯祥,匠而优则仕,以工农干部位列三品工部侍郎,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仅次于尚书,但俸禄食从一品。成化十七年(1481年)三月,祥病逝于京,其后裔蒯钢、蒯义亦是木匠,均官至工部侍郎。北京过去有一条蒯侍郎胡同,据说就是蒯祥及当年营造业工匠的聚集之处。现,蒯祥墓位于吴县胥口镇渔帆村,南望浩渺东太湖,背倚青葱渔洋山。
清末王莘林说:“香山广袤不过十余里,包罗万象,代有传人。固山川灵秀所钟,然不得山人纪述而表章之。”香山匠人多不登“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舞台,也难入正史,只有那些无言的建筑艺术作品,在叙说着历史和创造历史的动力。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9-27 06:02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