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来惭愧,我本人没有创新的经历,根本无权谈创新,但是读了网上的一些好文,特别是周院士的文章,也许是同龄人,有一些同感,也谈一点自己的体会。
工业方案的创新有从对旧的怀疑、借用知识(广泛的阅读)、反复实践、勇敢的坚持,社会的需求,识才领导的支持和班组的同心协力等多项因素的合成,才能最后成功。
现在我就说说我们在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对反应堆回路水由前苏联给出的蒸发方案改为离子交换出的技术方案的过程。
50年代,前苏联给我们的石墨型生产反应堆(提取制造原子弹的原料)的回路水净化系统流程和原件水池水的净化流程都是清一色的蒸发法,60年中苏关系破裂,苏联专家撤走后,我们在之后的复查过程中,我们的一位同事首先提出单一的蒸发达不到净化后返回回路的用水指标,蒸馏水不可能达到无离子水和极低含氧量的指标,于是,创新的第一步迈出了,这位同事以她厚实的化工功底给出了怀疑,怀疑是创新的第一步。
在即将建成第一座反应堆的生产任务的进度要求下,64年负责这项工作的领导人是学给排水出身的,他决定在蒸发系统后添加一套离子交换系统,遗憾的是他不懂放射性,于是接着西北荒漠的地理环境,他把原来的复用方案改成了给排水的给水方案,需要净化的水一律排到一个露天的水池,名为天然蒸发水池,靠沙漠的干旱和日光,把水分蒸发,把放射性浓集在池底。这个做法,一方面带来了离子交换技术的新概念,一方面却给当地环境带来了祸害的遗留问题,幸亏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一个新人,64年4月初,按领导的指令,被突然安排到现场参加设计出图,也参加了离子交换的从小柱到大柱的实验。但是,对环境的影响使我如有梗在喉,我时刻感到那种流程是不妥的。这是我寻求改变的动力。
66年中,工程建成投产,设计院也单独成立了堆废水设计研究小组,我被任命为组长,隶属于放射性三废室。在这之前,从63年到65年,我就在图书馆查阅文件,一本日文的《原子力》杂志中介绍的敦贺核电站的回路净化流程吸引了我的注意。阅读,了解外来的新知识,这是提出新方案的第二环。
同时,66年,我就听说了核工业要进三线的要求,在人口密集的四川,是绝对不可能建天然蒸发池的,需要迫使我行动。小组成立后,我立即打报告,要求在刚建成的反应堆上,开展离子交换技术全面取代蒸发的实验,实现今后密闭循环,我详细列出了实验方案和预算。66年底文革热火朝天地开始,我这个小组长被夺权,生产都停顿了,我也就忘了我的建议,默默地参加了核潜艇陆上模拟艇的废水处理的设计工作。没有想到,在大闹革命的年代,一个需要被改造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女儿给出的实验要求,在68年三季度被上级批准,拨款十万(那个年代啊),立即付诸实施。军代表向我们传达了这个要求。我们组派出了一位同事去建设实验设备,我在家帮他看孩子。69年初,正是大批人员被派赴干校的时候,军代表找我谈话,要我去做实验,因为我的出身,要求我到那里后,主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这就是国家的需要给了我实现梦想的可能。
69年4月,我丢下了两个孩子,打起背包,只身去了那个荒漠和正在工人发生武斗的反应堆基地,没有任何人给予帮助,没有试验员,没有剂量检测员,我从超剂量的反应堆堆芯下部到外部裸露的实验装置地方,来回取水样,再到楼上实验室做样品分析,整整半年,我反复验证,阳、阴、混,就这么静静矗立在那儿的三个柱子,,从反应堆回路流入的水,可以源源不断稳定地流出合格的去除水中各种金属离子的纯净水。我的亲身经历让我对技术本身和对实验室中各种设备真可以是说了如指掌,尽管换来的是我全身的钙质被破坏,到40岁以后的髋关节病变,晚年的全髋人工置换和全口假牙,但是我成功了。实践是新方案让我绝对心中有数的必要过程。之后,我干脆利用那套装置,做原件水池的净化实验,我躺在水池地面上,把水跳上来,装进桶里,用扁担挑到实验装置处,又是半年。可笑的是,我建议的流程被用到四川821的工程上,但是,当时我却不准进入三线,因为出身。
那时,领导都忙于或被忙于运动,我的技术方案无人审批。
74年,主工艺突然宣布他们提的原始条件有问题,要处理的元件水池的水量是23m³/hr,而非5m³/hr. 这时土建已基本结束,设备也已经基本安装就绪。我根据自己一整年和离子交换树脂打交道和到火电厂采访的知识,决定原回路水净化流程的备用可以撤销,再利用空间,加一套离子交换柱即可,因为离子交换柱的处理流速可以增加。这时,文革运动已到后期,一些领导开始介入,部局的领导开始对我风言风语,要求我回复前苏联的方案,工地指挥部还组织了200人的会议,邀请我院和主管室的领导参加,生产厂的发言代表对我的方案坚决排斥。是我自己曾经的亲力亲为,给了我对技术的自信和勇气,我知道有把握。况且从头来,建立三效蒸发厂房,既要花钱,建设进度要大大延后。我沉默,态度坚决,我拒绝辩解,因为对话没有意义,我没有怕的感觉,因为我什么也不求,只认技术真理。我们原来的副院长是工农干部,她不懂一点技术,却了解我的人品,支持了我。而建设进度这个致命要害也让指挥部不敢乱改主意。这时,领导的明智是我的方案能够在怀疑下成行是个关键因素。外行的领导对干事的技术人员不轻易否定是创新的方案能否成行的一个重要环节。
方案被认可后,生产厂和我的同事的全力支持是设计和后来的建设成功的重要因素,没有大家,孤家寡人是成不了事的。
76年工程顺利投产,生产厂十分满意,而国务院对工程的按时顺利建成(出水质量极佳,确保了反应堆的运行)也大加褒扬,我们得了第一届国家科学大会集体奖,真是皆大欢喜。86年822厂的罐式玻璃固化被否决就是外行被某些巧言所迷惑而被否决,导致至今强放废液还在罐中存放。主事的那位局领导退休后被人追问,他只说当时他不懂。所以,不在行的技术领导比干脆不懂任何技术的淳朴的工农干部(那个年代的工农干部!)更可怕,因为前者自信,还不懂人,后者还知道尊重他领导下的技术人员。也许现在这样的领导更多,什么都干预,还尽干预不对。
一个技术人员要想有所作为,有所改进,先要有需要,如今人们生活的多样化,力求便捷,对旧东西,对旧方式的怀疑,就是一种创新的动力;其次,不断地探索和学习,眼界的扩展使创新成为可能;一个技术人员没有功利,耐得住寂寞的的实干和不怕被否定或怀疑是绝对十分重要的;客观的环境,包括领导的理解(要不怕担责任)和支持是实现创新的重要条件,同时,好的伙伴或工作的班组也是创新得以成行的重要因素。
我的经历让我明白了这些。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2 13:56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