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整理旧物，见二十年前与恩师在会议室的黑白合影。灯下桌台泛着冷光，记录本上密布演算公式。而今实验室设备精良，却少见那般焚膏继晷的身影，不禁怅然。

近年参与研究生招生，遇诸多令人扼腕之事。“求师”已基本成为“投机”行为，邮件发一堆，标题千篇一律“攻读硕士自荐”，有学生连报三位导师，申请信竟用同一文件，连导师姓名都未更替，或者全面海投，压根不关注导师信息；有面试者夸夸其谈“人工智能交叉应用”，问及基础理论则颇有目瞪口呆之势；更甚者，复试前夜致电询问“能否保证毕业前发表SCI”。如此行径，岂非与学术初心背道而驰？真成了菜市场讨价还价了？

更奇怪的是，学生竟有付费购买“导师评价文档”，如窥探秘辛。某文档称某师“苛刻如周扒皮”，另一处却赞其“严谨若璞玉”。匿名评价混杂情绪宣泄，虽折射学生对师德的关切，却亦成诋毁温床，学校官网仍堆砌“XX学者”“XX项目”，于导师性情、团队氛围讳莫如深。我写了个明明白白，反倒没人在意，信息黑箱中，真诚反成奢侈。

我不禁想问，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学生评价网”？何时才能终结“鸽王”争霸赛？

观当下学子之困，约有三弊：

其一，务虚名而轻实学。某次组会，学生展示文献综述，满屏彩色图示却无内涵可讲。问及某关键参数设定依据，答曰“参考某学术网红视频”。治学如筑塔，砖石不固则危楼易倾。当年我怀疑古籍中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字，为了弄明白到底是真是伪，连续三年四处求书，终于锚定结果。今人惯用“二次文献”，如隔纱观物，终不得真谛。

其二，重结果而忘过程。有学生初入实验室便旁敲侧击“何时能发论文”，闻需两年基础训练便面露失望，听闻学长学姐的论文都是毕业后才见刊，便萌生退意。学生们如此这般追求“高效产出”，纯粹是想被拔苗助长，丧失了养成学术嗅觉的基本能力。

其三，求庇护而乏担当。常见邮件写道“请老师指定研究方向”“望提供论文创新点”。学术探索如夜航寻星，导师不过掌灯人，航向终须自持。昔年唐敖庆先生常言：“师者，授你渔具而非鲜鱼。”今多学子坐等分鱼，乃至讨价还价欲得肥美者，实本末倒置。

然深究其源，岂独学生之过？量化考评之下，导师亦被迫急功近利；社会浮躁之风，更让年轻人难守书斋。值此变革时代，赠青年数言：

择路宜诚：访导师莫看头衔官职，当观其如何对待失败实验，如何点评学生瑕疵。真学者必严谨温厚，假权威常倨傲浮夸。

治学宜钝：避“热门”之喧哗，守“冷凳”之清明。同寝室友发表高分论文时，你的细胞培养或许正污染，但只要日日精进，自会走出殊途。

为人宜韧：导师最珍惜者，非聪明才智，乃遇挫时仍能凌晨三时检查仪器，大雪天仍赴图书馆查证数据的痴气。这种品质，比任何技能都更能打动真正的学者。

窗外正阴雨绵绵，想学术传承不过如此，前日跟老友叙旧，还谈到某学科后继乏人之现状。学者如登山焉，动而益高，老师不过先行几步。重要的是自己的脚力，与向上仰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