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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位默不作声却爱如山高的老人。父亲节,一个普通却饱含深情的日子。今天是父亲节,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心头不禁再次回味、感激他曾给我的深厚绵长的父爱。
在儿时的印象中,父亲总是高大的、万能的“超人”,他那健壮伟岸的身材,英俊潇洒的面庞,乌黑的头发,洪亮的嗓音,都是我心目中的“爸爸标签”。“嘚~~吁~~喔~~”,父亲每天收工时在村口喊牲口的那一嗓子,总能穿越几条街巷,一直飘到我家的院子里。每当这时,家里就开始忙活,姥姥抱柴火进屋做饭,我就悬坐在前院低矮的枣树槎桠上等着爸爸回来。爸爸的脚还没跨进院门,那一声满足和幸福的 “妮儿……”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姥姥也经常对着我仰起的小脸,嗔道,“看你爹,那一声’ 妮儿…‘,半道街都能听得到!”是呢,我就在爸爸的“妮儿”、“乔”、“闺女”的溺爱声声中,从三五岁的小丫头,长大成人,而今,年近五十岁的我,还是爸爸的“妮儿”!
奶奶家条件很差,爸爸有五六个兄弟姐妹;姥姥家家境殷实,当时大姨已经出嫁许多年,剩下我母亲一个孩子,因此父母结婚后,常住姥姥家,待哥哥2、3岁时,父亲把村西奶奶家那边的简单家什搬来,我们家从此完全寄住在村东头的姥姥家,父亲便成了“上门女婿”。在农村,男方“入赘”到女家,常被人看不起,地位上低人一等。父亲“倒插门”到姥姥家,也毫无意外地受到外人的欺侮,我家耕地的最外面一垄,常常长的是邻家的秧苗;浇地时,我家总被排到半夜;亲戚院坊中的霸道之人,也常拿父亲出气……凡此种种,给年轻的父亲增加了许多苦楚和烦恼。父亲有时在深夜里抱着我去奶奶家,把我放在奶奶的炕上,他就对着自己的母亲哭,倾诉生活的艰难。慈爱的奶奶也跟着叹息,还不断地宽慰安抚。等父亲情绪稍微平复后,再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月光下的街巷,默默地回到村子东头的家。那时我弟弟还未出生,“唉,我整天就想着,我的两个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了就好了!”如今,父亲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困苦日子,还在这样哀叹。
在聪慧的母亲的教导下,哥哥和我很早就开蒙,学习成绩一直在同学中领先。哥哥从小就稳重、优秀、出人头地,作为姥姥家的“长孙”,被寄予厚望;我则是整天伶俐、顽皮、叛逆,总惹母亲生气,但在父亲那里,我和哥哥都同等重要,“手心手背都是肉”。过年时,他既给哥哥买鞭炮,也给我买插在头上的花朵,以示“小子闺女一个样儿”。父亲甚至对我更加宠爱,他不会说“掌上明珠”之类的辞藻,但他说我是他“手心里的宝贝”——听到这句话,一个小姑娘的小嘴儿,总是高兴得咧到耳朵根儿上去。
姥爷生病去世、家里盖房子、弟弟超生罚款,都赶到了一起,使家里经济状况急转直下。后来,哥哥和我先后考到百里外的辛集中学读书,每个月几十元的生活费,像磨盘一样,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那时,从无极到辛集的公共汽车票是9毛钱,但母亲舍不得坐汽车,而要骑近5个小时的自行车去学校看我们,她晚上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一晚,第二天早晨再骑车回家。父母亲没有手艺,仅靠几亩地几乎无法生存。母亲帮人家做军大衣、卖袜子、卖棉花;父亲卖挂面、卖饸饹……,他们尝试了各种挣钱的路径,都挣不来钱,还因为做衣服人家不给钱、卖袜子被偷、卖挂面被打,而备尝生活艰辛。父亲赶了一辈子的牲口车,最后还是驾起小驴车,加入拉麦秸、拉大瓮的行列。所谓拉麦秸,就是从邻近县里走街串巷地收麦秸,装成一大车,再拉回我们县城,卖给造纸厂,挣点钱。出车一趟需要4、5天的时间,能挣20-30元钱。但是拉麦秸也是危险活,风餐露宿不说,在马路上常被人扔烟头,连车带驴都被烧着,不胜凄惨。几年后,父亲又开始拉大瓮。一架小驴车上,能放28个瓮,最大号的是高1.5米、直径约1米的大水瓮或储粮大瓮,最小号的是高和直径都差不多是半米的小面瓮,大瓮和小瓮套在一起。怎么装货,怎么卸货,都有讲究。父亲赶着小驴车,从一百多公里外的高邑、元氏县去拉瓮,再拉回无极,挨着村去叫卖。在农村里卖瓮,需要先把整车的瓮卸下来,摆在地上,有人要,就把对方相中的瓮给人家送到家里,没人要,再一套套地装上车拉走。一般情况下,父亲拉一趟瓮也要4、5天,幸运的时候能挣30-40元,但遇到坑洼路面或者装卸时不小心,瓮被磕碰而碎裂,不仅不赚钱,反而赔钱,使人气恼悲伤。为了维持我们兄妹三人读书,父亲前后共拉了11年的瓮,日夜奔波,风雨无阻,毫无怨言。我记得有一个初冬的早晨,哥哥来我的班上找我,说父亲在校外等我们。我和哥哥走出校门,看到父亲的小驴车在空地上停着,他穿着被露水打湿的棉衣棉裤,手里拿出草纸包的几块点心给我,还给我们留下一点生活费,叮嘱了我们几句话,就又赶着小驴车走了。此后,每当回忆起这个镜头,我的眼泪总是禁不住地哗哗流下。那些年,他对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要能考上学,能念书,还是要念书,我和你妈总是要供你们的!”。
父亲性格淳厚,待人和善,虽然是入赘女婿,但是待岳父母如同自己的生身父母,他总是说,“你们都是姥姥背大的,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姥姥啊!”在村子里,父亲当了多年的民事调解主任,帮助乡邻解决矛盾。谁家有红白喜事,也都习惯找他帮忙。他总对我们说,吃亏让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何时,他都一如既往地热爱着每一天的生活,保持着对未来的希望。在家里,父亲养了很多花花草草,他总能把各种不起眼的瓶瓶罐罐变成形状别致的花盆,放在窗台上、院子里,不断莳弄,使房前屋后充满生机。他把自己养的月季花、夹竹桃、吊兰,繁殖了一盆又一盆,送给街坊四邻。院子里的香椿、桃、柿子,也常常被父亲作为家产风物与亲朋好友分享。偶尔我们开车回老家,临离开时,他会说:“这盆小石榴树不错,带走吧,给孩子养……这盆蟹爪莲快开花了,你家拿走吧!” 父亲通过这些小小善举,传递着他的快乐和爱意。
父亲小时候家境差,从未进过学校成为他一生的遗憾。后来他有机会当了兵,在部队服役6年,身心得到了锻炼,也学了一些文化,能读书看报,但是上年纪后,慢慢忘了很多,仅能认识有限的汉字。近20年来,母亲一直在城里,辗转3个儿女家里帮忙照看孙辈。父亲则留在老家,一个人生活。我们害怕他寂寞,想尽量丰富他的文化生活,就给他买了很多光盘,他也因此借助VCD看了好几年的老电影。我们还鼓励他多用脑,防止老年痴呆。父亲就经常去村子里的大街上找老伙计们下棋,他不会下象棋,更不会围棋,但是他们能用树枝在地面上画一个“棋盘”,拿几个小石头,玩一种简单的“下棋”游戏,一玩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每晚,坚强而孤独的父亲都在灯下坚持学习,他让我们给他买一本《新华字典》,照着字典上念、写汉字,还告诉我,学会了用偏旁查字典,平时看到不认识的字,就问“不会说话的老师”。前年我回老家,发现父亲在一本一本的信纸上写满了工工整整的生字,心觉震撼。他却不好意思地说,一个字,学过好多遍,也总是忘,学得还不如忘得快。我说,“老爸,我们都很佩服你,要向你学习。”他就哈哈地笑起来。
近一年,父母亲同在北京,帮弟弟家照看孩子,我也得以常在周末过去问候。岁月最是无情,带走了父母亲的青春和活力,给他们留下了满脸的皱纹和越来越多的病痛。每次见面,父母总是说,好好好,哪里都好,不要惦记我们!年迈的父亲还是那样和我心连心,能觉察出我的喜悦或忧虑,偶尔我因为生活和工作上的不如意,稍有心绪不安时,他总会语重心长地安慰我,说:“妮儿,时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管什么事,总有过去的时候,可不要着急上火。”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总能说到我的心里,让我体会到,我永远被父爱护佑。
父亲节,愿天下所有父亲康健、幸福!
石东乔,2022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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