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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叶追忆——怀念我的英语老师孙娴媃 精选

已有 8939 次阅读 2010-10-10 06:33 |个人分类:名人纪实|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陈景润, 科技英语, 《中国科学》, 编审, 孙娴媃

[] 这次到北京开会,离我的英语老师孙娴媃先生的住处不远,可惜斯人已逝,已无法一睹她的笑颜,促膝谈心了!捡出去年的发在乐乎博客上的短文,以纪念孙娴媃老师。
 
绿叶追忆
——怀念我的英语老师孙娴媃
 
一位我敬重的老师驾鹤西去了!
一枚了不起的绿叶飘然而逝了!
我说的是我的英语老师孙娴媃,她四十天前以九十高龄在北京辞世。
 
说她是绿叶,因为在她的漫漫人生长途上,一直在做配角,做扶持红花的绿叶。
说她是了不起的绿叶,因为在她的扶持下,神州大地上绽开了数不尽的大红鲜花!我国新一代科学家,有难以计数的人承受过她的恩泽!新的学子,也将继续接受她的睿智的帮助,即使她已告别人间。
这片绿叶扶持了多少知名红花?
最知名的“红花”是大名鼎鼎的数学家陈景润。陈景润的脱颖而出,源自他的不懈奋斗。但是,要是没有孙娴媃老师的“慧眼识丹青”,没有她的尽力扶持,这朵红花至少会推迟绽放若干年!
 
她的正业是科技编辑;她的专长是科技写作,著名译审;她的职务是科学出版社《中国科学》编辑部的资深编辑。她19197月生于福建,1941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旋即成为协和医学院研究生。1949年进入中科院,当过英文秘书、翻译、教员,而后进入《中国科学》编辑部,直至68岁时退休。
 
在编辑部负责数学专业英文编辑时,孙娴媃先生认识了年青的陈景润。当时他还默默无闻,正处于彷徨苦闷之中:已经在哥徳巴赫猜想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突破性成果,却发表无门!论文在国内未引起充分注意,而投寄到前苏联的刊物却遭拒。他到《中国科学》编辑部去找“伯乐”,向孙娴媃倾诉了自己的迷茫和困惑,而她以资深编辑的职业敏感,迅速发现了这匹“千里马”,把他的稿件送给合适的专家评审并获通过,并字斟句酌地修改了他的手稿,使得陈景润的论文终于一炮打响!接着,经孙先生的手,在《中国科学》接连发表了陈的续作。
有一次,我去编辑部找孙先生,正好陈景润来了,身上还是那件退色的中山装,衬衫的下摆还是露在外头。只见他向孙先生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孙老师!”那时的陈景润已小有名气了。我知道他一向木讷,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就用这种他所特有的朴素方式对她的提携扶持表示了感激之情!
受惠的何止陈景润一位!多少位无名作者的论文流经她的案头,经过她用生花妙笔加以悉心润饰,顿时蓬荜生辉,面目一新,出现在当时我国最有国际影响的学术刊物上,从而引起了学界的注意!绿叶的奉献得到了智者的首肯和赞赏。长期担任《中国科学》副主编的数学家吴文俊院士说过:“孙娴媃同志为《中国科学》外文稿的修改润色起了很大作用,作为该刊编委我要向她致谢!”
 
我初识孙娴媃先生于1962年的金秋季节。那时,我刚成为“大跃进”后科学院恢复招收的第一拨成批的研究生。她是我在研究生阶段的第一位英语老师,同班的有李家春、陈允明、杨乐等。那时科学院研究生院还没有正式的教室,我们在中关村17楼的一个临时教室里,迎来了身材高挑、温文尔雅、慈眉善目的孙先生,她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说话柔声细气,讲一口悦耳的标准英语。采用的教材是许国璋英语第三册。课讲得好极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对国人的Chinglish的剖析和常见错误的分析,所学到的知识一直用到现在。那时就听说,她不是科班学英语出身,也无留洋经历,英语知识达到这样的水准,令人匪夷所思,让人肃然起敬!可以想见,为此她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劳动!逮住了这样好的学习机会,我和我的哥们就在课前课后缠住她问长问短,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们答疑解惑。
几个月之后,由于她的职务调动,我们的英语老师换成了李佩先生。我与孙先生只是偶尔通通音问。但是,我记住了她,她也记住了我。
 
不久之后,“文革”开始,科技、教育界万马齐喑。初期的喧嚷以后,我们这群不甘虚掷光阴的学子开始钻研学问(按当时的评价是“当逍遥派”),学习外语,做科技翻译。趁着联系出版译著《宇宙电动力学》的契机,我开始频繁出入那时位于旧王府的科学出版社。有一次,谈完工作后,我信步来到了王府的后花园,在那里邂逅久违了的孙先生,她一声惊呼:“啊,我正想起你,要来找你哩!”
原来,她已在《中国科学》编辑部工作了几年。“文革”期间,《中国科学》成了硕果仅存的科技刊物之一,她手头的审稿改稿的任务很重,急需帮手,但苦于物色不到她信得过的人。寒暄一番后,她露出她的招牌式的和蔼笑容说,“你能帮我每个月改几篇稿吗?”我欣然答应,一来师命难违,二来闲着也是闲着,为社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也很开心么?再则,又能得到孙先生的耳提面命,这样一举多得的事,何乐而不为?继而一想,自己从来没改过英文稿,我这“半吊子”英文水平能行吗?于是,嗫嚅道:“我干得了吗?”她胸有成竹地说:“我教过你,你是学得最好的一个,我信得过你;我先让你改两篇,再给你两份我改过的稿子,你琢磨着改,一定行!”
回家后,我先观摩孙先生改过的论文稿,只见页面上布满了她写上去的蝇头小字。我看着看着,不断小声称赞:“妙,妙!改得好!”就此,我边学边干,走上了改稿之路,一改十来年,改了上百篇稿子(其作者后来大多成为国内数学界力学界的“大腕”级人物)。我与孙先生通过预约,隔三岔五地到老王府后花园去拜望她,接受她的指点和分派任务。每次从她那里归来,我总有一种愉悦的感觉。
可惜,好景不长。1984年,我奉调南下上海。行前,到她那里依依惜别,相约继续帮她改稿。此后,我到北京出差,只要抽得出时间,总要到《中国科学》编辑部去看望她,直到1987年她彻底退休。
 
她退休之后,我一直与她保持着联系。我知道,她开始了另一种绿叶生涯——专为年青学子写科技英语方面的书。她利用几十年英语教学和编辑工作中所积累的经验,笔耕不辍。早在1979年,在延聘期,她就推出了《谈谈写作英文科技论文》(科学出版社),此后又陆续出版了四本书:
《谈谈写作英文科技论文(续)-常见病句和句型》(科学出版社,1988);
《英语科技论文写作与国际标准》(中国标准出版社,1990);
《科技英语写作句型》(中国标准出版社,1992);
《科技英语常用词用法手册》(科学出版社,1997)。
每当孙先生赐赠她的著作时,我总是激动不已。要知道,这些书大多形成于她年逾古稀之时,而且她一向视力极其衰弱!我知道,她家境优裕,晚年生活幸福。但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呢?她总是说,“现在的年青人不懂写英语科技论文的门道,影响了国际交流,我要把自己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告诉他们,让他们少走弯路。”正是为年青一代当绿叶的崇高理念,支撑着她写出了上述超过百万字的著述。
我在网上搜索,发现网上留言的后生小子对孙娴媃先生怀着崇敬感念之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是那本《科技英语写作句型》,年青人将其比喻为“科技英语写作的指路明灯”。由此可见,孙先生的绿叶作用,将生生不息!
 
孙娴媃先生,非凡的绿叶,万世流芳的绿叶!人们记住了红花,也永远不会忘记绿叶!
先生,一路走好!
 
写于2009911


导师与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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