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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10日
“认识你所读论文的作者,即使仅仅知道他们的容貌,都会给科学研究增添不少兴味。”
——W·I·B·贝弗里奇《科学研究的艺术》
拜《倾家荡产出国参会,终于晋级科研“贵族”》之题目所赐,我觉得自己如果不身着补丁、手捧饭钵出国都算名不副实。
不过,既然被打了“博士后奇遇记”的名号,这场事先张扬的出国参会记,还远远没有结束。
成本几何?
《贵族》一文通篇在讲无钱参会之事。但我仍想强调一下,我属“特殊情况需持因私证件出访”,特殊情况类型为“无需向计划财务部报销”,经费来源为“自费”,事前审批和事后出访报告齐全,因此仍是实打实的因公出国。
我是在缴了注册费后才知道无法报销,此时无论去与不去,都不可能退款。在决定是否去参会时,我无法理性对待注册费这一沉没成本,而且我又确实很想去——彼时自费已是唯一出路。可我仍浪费时间、精力去寻求各种不靠谱的资助渠道,以至于在最后一个工作日才有惊无险地拿到签证,慌慌张张踏上旅程。
经济成本最直接,总共花费2w有余(附录1)。其中,市内交通以步行和地铁为主,会议期间住在学生宿舍,除会议提供餐饮外,其余则在超市购买面包、水果和酸奶解决,以“省”为纲。数字只是客观事实,但评价“多or少”则与个人经济状况、主观感受和个人价值观相关。作为一个博士后,我的回答是“贵,肉痛,但值”。
相比直接的经济成本,时间成本近乎隐形却不可忽视(附录2)。从投出摘要到忙于审批,从申签证到参会后回国提交出访报告,前后长达三、四个月。即使不是都在忙活这个,也断断续续在心烦气躁跑手续和在是否要抓紧准备报告材料和担忧签证办不下来一场空的煎熬中度过。
待最后一天拿到签证,然后在银行关门的周末满世界乱跑兑欧元——最终顺利成行已是万幸。
飞机一落地,我就开始懊恼。我,一个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极少有机会与人英语交流的土渣渣,到底哪儿来的迷之自信来到法语区,一头撞进这流动万国英语博物馆呢?
国际盛会——流动的英语博物馆
这真是一场“国际盛会”。第一天我就处于迷茫、恐慌和自我怀疑中——我听不懂他们的英语。
注册完后,来到破冰酒会现场,只有两个人先到了。我说了句“We are early”,大家赧然笑笑。之后不是沉默,就是短暂对话后不知所云的新一轮沉默。
第一天的大会报告和分会场汇报是这样,我自己做完报告仍是这样。直到第二天某个分会场,我明确听出一位德国博士后将“control”读作“康特肉”,一个意大利教授将“material”读作“马提拉”,我才恍然大悟。他们确实都在说英语,他们在用自己的语言和经验来读英语单词。
明白了这点以后,我开始发现新天地。除了德国英语、意大利英语,还有法国英语、越南英语、印度英语、加拿大英语和难以确认国籍的各式英语。但我没那么怕了。我的中式英语虽然不济,练习时也是跟着Merriam(韦氏词典)上的读音学的。
我甚至开始以此为话题与人交谈了。宴会前,与一位华盛顿来的教授交谈。有限的词汇与语句中,我们竟然一起吐槽了欧洲人的英语,特别是法国人的特殊口音,还被评价我发音很“British”。与里昂的一位老先生聊天,连猜带比划,我竟然得知了去富维耶山看日出需要凌晨5点出发,并且得知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去过四川宜宾,并且感叹宜宾市区那时已有30万人口(未事后查证)。
如果此时交谈还是被动社交,那么关于“布里欧修”的对话则是另一个起点。
布里欧修
最后一天,我参加了一场小型会议并留下吃午餐。席间一位优雅的女士坐在我旁边。她不仅热心教我吃法餐的程序,还拆分法语单词让我感受发音特点。在她指导下,我尝试了几种奶酪,并且做出评价,还品尝了腌渍在红酒中的糕点和水果塔。
我问 :“法国最有名的甜点是什么?”
她说这很难回答,因为太多了,又列举了几种典型代表。
我又问:“我对一种甜点十分感兴趣,它的名字叫……”
我不会发“布里欧修”的法语读音,尝试用中文译名发音,她仍不知我所指何物。
“我可以拿笔画一下”我说。我从包中拿出纸笔,在吃完甜点的餐桌前画了灵魂画风的布里欧修。
“Oh! Brioche!” 她恍然大悟喊了一声,然后颇有兴味模仿我的中文读音念“布-里-欧-修”。她在我的画作旁边加了几个单词,告诉我可以在这样的店里找到Brioche。
破冰时“We are early”之后是持续的冷场,“Brioche”则让我在异国暂时克服了社恐。神奇。
我竟然开始向往下一次会议,向往行走于学术江湖的快意。
江湖不江湖?
在不求精确的“有人之处则有江湖”的假设下,不乏有人将学术会议比作华山论剑。作为一个首次参加学术会议的小透明+小新丁,我眼中也能隐隐约约看到那江湖。可我认为与其说是华山论剑,莫不如说更像英雄宴。主办方广撒英雄帖,大英雄、中英雄和小英雄就都来了,连我这样的猫儿狗儿也来了。
外面开着英雄大宴,大会报告、主题报告、分会报告等着你挑。你还可以学那郭襄另设英雄小宴,择志同道合者两三人把盏言欢。
以前颇瞧不起沙通天、侯通海、梁子翁之流,但其实他们也是行业内徒子徒孙数众的知名PI。其实我很羡慕第三代,如那宋青书,祖师爷是耄耋老院士——开宗立派,导师(兼父亲)是壮年杰青——中流砥柱,自己是名校博士——前途无量。可金庸对名门之后似乎不甚喜欢,从他们各人结局可见一斑。
我是谁呢?我并不着急找到答案。我只需要问自己: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去华山的人并非都为了争那天下第一。郭靖彼时心灰意冷,上山其实是听了丘处机之劝,找周伯通学“将这些功夫忘却”的本领。至于与东邪、北丐比武不落下风,又在下一次论剑中位列新五绝,都是后话。
对我自己而言,来了就是胜利,讲了就是回本,听了、看了就是超值。
我在古老宫殿举行的会议晚宴中享用了全套法餐,鹅肝与开心果的搭配让人流连忘返。
我在高铁上与专程来里昂看女足世界杯的三名美国女子交谈,我们共同提及1999年的交集之战。
我在夏令时的晚上十点仍在郊区游荡,看到有警车呼啸而过才后知后觉害怕好多天。
我与身为教科书作者的知名教授“谈笑风生”——他虽然并不会这么想——还向他介绍了我的研究内容,临别前他握手祝我“Good luck”。
我在里昂步行数小时至罗讷河和索恩河之交汇处看日落,看到了十几岁的少年在水边捕鱼,我也现学现卖祝他们“Good luck”。
我在欧洲城市路牌上看到了华为和万达的广告,也看到了寥寥的茶店与饺子馆。
我在红眼航班上看好莱坞黑白片与时差抗衡,在万米高空中为Stan和Ollie的友谊掉眼泪。
最后一天,我风尘仆仆赶往机场。在候机室摆满精致巧克力的店中,我为孩子挑选回程礼物。法国店员彬彬有礼,用流利英语对我说:
“Please say hello to Chinese people on my behalf.”
“OK.”我哈哈大笑,然后说,“I w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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