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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讲到日本工匠精神的那期以后,令袁老师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那么多同学对于中国哲学家的定义引发那么多争论。
这一次袁老师专门做一期节目,帮大家重申一个概念:纠结于名称没有意义!
许多人,尤其在互联网上,往往会为了一个叫法,陷入文字游戏,并和别人围绕这种表面的东西展开无休止的争论。比如袁老师谈中国哲学家时说到孔子孟子等,当时的语境中关键是在论述中国拥有许多改变了世界的哲学思想的存在,无视这个客观事实去讨论孔子们究竟是不是哲学家,其实就是一种“杠精”行为了。
所以这一期节目,袁老师也是想提醒所有观众,包括有些支持袁老师但是也陷入和对方辩论的同学,一旦你只在这个层面讨论问题,那从一开始就脱离问题本质了。
最后,这个封面来自美国Youtube上热门节目《史诗说唱》,这期的内容是“中国西方哲学家PK”,一边是孔子孟子孙子,一边是苏格拉底尼采伏尔泰。有时候西方人都觉得挺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怎么自己反而纠结起来了?
问:在日本和工匠精神那一期中,您提到日本古往今来一直缺少有世界影响力的原创思想,任何一个稍微对哲学有些爱好的人,都能举出不少德国、法国、英国哲学家的名字,而日本的哲学家,大多数人压根想不起来。结果不少观众居然在问:中国有没有世界级的哲学家?您为此又做了一期答疑,专门讲有世界影响力的中国哲学家,如孔子、孟子、老子、庄子、毛泽东。然后又有不少观众在说:中国这些人只是思想家,而不是哲学家,按照西方的定义,中国没有哲学家。您对此怎么看?
老庄孔孟
答:这是一种非常可笑的抬杠思维,不过从对这种抬杠思维的分析中,也能引出真正重要的思维方式,提高许多同学们的思维层次。我们可以从几个层面来分析这个问题。
第一,在实证的层面,学术界是否把孔子、孟子、老子、庄子、毛泽东称为哲学家呢?答案是非常明显的,因为许多大学都有哲学系,你看看他们发的论文里,有多少是讨论孔子、孟子、老子、庄子、毛泽东的哲学思想的,就一目了然了。
如果说杠精同学们有什么合理成分,那就是你可以论证孔孟老庄的哲学和其他很多地方、很多人的哲学不同。它们当然应该是不同的,假如思想跟别人都相同,那就不是哲学家了。事实上,在关于中国哲学家的那一期节目中,我们已经说过,在中国这些大哲学家的思想中,都缺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就是科学。中国传统哲学关注的主要是伦理和政治,对于逻辑和自然虽然也有思考,但思考深度相对比较低,一直没有走到科学的道路上来,实际上我们以前根本没有科学这个概念。所以到鸦片战争西方打上门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了。
但是,你不应该说由于有这些不同,孔孟老庄就不是哲学家。我们可以开个玩笑说,每一个大哲学家,都养活了很多哲学评论家。假如你要把孔孟老庄这些人开除出哲学家的行列,那么有多少被砸了饭碗的人要找你拼命,你知道吗?!
第二,在逻辑的层面,这里需要牢记的一点是:通过修改定义的标准,你可以论证任何荒谬的命题,这是一种常见的诡辩术。
有一个故事,叫做“没有真正的苏格兰人”,说的是有一天,一个苏格兰人在报纸上看到英格兰发生一起犯罪,他感叹:“没有苏格兰人会做这样的事。”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在报纸上看到苏格兰发生一起更严重的犯罪。可是他不承认自己错了,而是加个限定词,他说:“没有真正的苏格兰人会做这样的事。”你看,通过把犯罪的苏格兰人定义为“不是真正的苏格兰人”,他就自动胜利了!
这一招“没有真正的苏格兰人”,在逻辑学上叫做“诉诸纯洁”(appeal to purity)。如果你不断地使用这一招,比如把中国的哲学家定义为“不是真正的哲学家”,你就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当然这个“不败”只是按照你自己的标准,而在别人看来呢,你就成了个诡辩分子,完全没有学术信誉可言了。
在政治学上,我们也经常遇到这种诉诸纯洁的谬误。比如有人声称“民主国家不会发动战争”,这时你给他举出一堆反例,比如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战争、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之间的战争。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不是承认错误,而是造出个概念“成熟的民主国家”,宣称成熟的民主国家不会发动战争,不成熟的民主国家才会发动战争。那么成熟不成熟的标准是什么呢?当然就是是否发动战争了!
第三,在认识论的层面,其实名称是小问题,实质才是大问题。无论你怎么称呼,都不会改变现实世界的运行规律,而真正重要的,是认识现实世界的运行规律。有一个故事非常鲜明地说明了这个道理。
著名的物理学家、196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理查德·费曼小时候,经常在周末和他的父亲去附近的山上散步,他老爸就在漫步于丛林的时候给他讲许多关于树林里动植物的新鲜事儿。很多其他的家庭,也模仿他们,周末时父亲和孩子去山上散步。
别闹了,费曼先生
周末过去了,父亲们都回城里做事去。孩子们又聚在一起时,一个小朋友问费曼,“你瞧见那只鸟儿了吗?你知道它是什么鸟吗?”
费曼说,“我不知道它叫什么。”
他说,“那是只黑颈鸫呀!你爸怎么什么都没教你呢?!”
其实,情况正相反。费曼的父亲是这样教他的——“看见那鸟儿了么?”他说,“那是只斯氏鸣禽。在意大利,人们把它叫做‘查图拉波替达’,葡萄牙人叫它‘彭达皮达’,中国人叫它‘春兰鹈’,日本人叫它‘卡塔诺·特克达’。”
我们在这里解释一下,费曼的老爸说的这些名字似乎都是杜撰,就像《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贾宝玉的套瓷名言:“《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
OK,在赞叹完贾宝玉666之后,费曼的老爸接着说:“你可以知道所有的语言是怎么叫这种鸟的,可是结果还是一点也不懂得它。你仅仅是知道了世界不同地区的人怎么称呼这只鸟罢了。我们还是来仔细瞧瞧它在做什么吧——那才是真正重要的。”
请注意,费曼老爸的这段话非常重要,代表了真正的智慧,我们再把它重复一遍:“你可以知道所有的语言是怎么叫这种鸟的,可是结果还是一点也不懂得它。你仅仅是知道了世界不同地区的人怎么称呼这只鸟罢了。我们还是来仔细瞧瞧它在做什么吧——那才是真正重要的。”
这个智慧朴实无华,但有非常多的人一生都没有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这不禁又令人想起老子的格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因此,费曼很早就学会了“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和“真正懂得一个东西”之间的区别。费曼的父亲并不是科学家,他是一个做制服的商人,但他对科学的理解和热爱,远远超出了同时代的大多数人。他把这种对科学的理解和热爱传递给费曼,给他打下了一个非常宝贵的基础。我们感谢伟大的科学家费曼,也感谢费曼的父亲,他堪称一位伟大的教育家。
回到中国哲学家的话题,在这里真正有意义的问题不是“他们是不是哲学家”,而是“他们的思想有什么特别之处”。前一个问题只能引出个非常简单的回答,是,或者不是,一句话就完了,这是个封闭性的问题。后一个问题却可以引出大量的研究,使我们对世界获得一些真正的知识,真正的深入理解,这是个建设性的问题。
许多人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把围绕名称打转的小聪明,当成了大智慧。这是很可悲的,尤其是他们既然不知道真正好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样的,就很容易坐井观天,把某种语言游戏当成宇宙真理,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独得之秘,许多民科就是这样炼成的。
所以我们做这期答疑节目,着眼点其实并不是中国哲学家这个具体的话题,而是希望告诉同学们,什么是有意义的问题,什么是建设性的思维方式。正如马克思的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原文发布在【风云之声】公众号(2018年5月1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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